泰山顶上

月亮中的武后

再到泰山，是国庆之后。此时的夜，凉风已经穿透衣衫袭击肌肤。与多年前不同的是，天南地北来到泰山的人们，在登泰山前，或下泰山后，大多要选择看一场大型山水实景歌舞剧《中华泰山·封禅大典》。

当《中华泰山·封禅大典》的帷幕映现在对面山头，才知此行值得。依山而建的一个舞台，在漆黑的夜晚华丽无比。夜风已冷，可夜晚在那个时刻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单单这个创意，就足以让《中华泰山·封禅大典》这出实景剧在观者心中刻下烙印了，再加上秦、汉、唐、宋、清五朝皇帝登山封禅的历史在高科技声光电助力下逼真再现，让人忍不住对华夏民族敬畏天地与“天人合一”的精神生出景仰。

五朝历史背景各具特色，五朝帝王各具风采。可撞进我心里的，只有月亮中的武则天。

那个晚上，不仅是我第一次感受夜晚之美，也是首次感受月亮之魅。然而，震撼我的那轮皎洁的月亮并不在天上，我甚至没有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中有没有一轮月亮。过程中不敢眨眼，盯着那轮蓝月亮一路向上，追逐那轮金灿灿的代表皇权与男权的太阳，直至并肩，直至超越，直至气势如虹地独自登顶。

那是泰山之巅啊！

那是一轮月亮啊！

那是一个女人啊！

多少年里，也从未想过“日月同辉”这个词的内涵。泰山那个凉风习习的晚上，我呆呆地看着这个惊艳的画面，看着眼前日月交汇，叠加，莫名的感动流遍周身。

回到公元666年的那一天，泰山光芒四射，日月同辉。那个女人大胆、响亮地提出与皇上一同登顶泰山，参与封禅。那个女人智慧，不仅亲自推动了那次封禅，且如愿登上泰山之巅主持了禅地仪式。

那一年，武后44岁。44岁的武后将“男女平等”四个字张贴泰山，昭示天下。

武后在理啊，泰山不仅代表乾象父性，也代表坤象母性。封禅大事，岂不应该是乾坤合一，阴阳交会吗？皇帝祭天，皇后祭地，不是极其合理的事吗？

当然，登顶泰山，参加封禅大典，于武后而言，只是轻轻迈出的一小步。换句话说，她的雄心壮志才刚刚启幕。

武则天智慧，有手段，但是否如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再智慧的人，也左右不了天。封禅如此要事，大多数时候要靠“上天”恩准，严格的标准线，低一毫米都不行，否则历史上也不可能只有六位帝王在泰山完成封禅。

武后一意以女流之身破天荒，不仅没有惹怒上天，倒似乎是“天注定”。泰山也显然是接纳了这位不同凡响的女子，一路护佑她在24年后如愿称帝。

那一年，她已经67岁。67岁高龄的武后，成为武帝。

成为武帝的她依然幸运，在74岁时再次赶上四海宁静、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一次，她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傲娇地以“天子”身份封禅中岳嵩山，向上天汇报天下大事。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承想过，有一天会用文字触碰武后。或者说，之前从未喜欢过这个同为山西老乡的女帝王。她成功吗？当然！她是好皇帝吗？也确实，执政期间社会稳定，读书风气盛行，广开言路，修书编纂；女进士，诰命夫人，恢复宫女自由……她更为天下女子争得不敢想象的待遇与地位。

当然，她未必是一个好女人。至少，她不是一位好母亲。

功与过，美与丑，都是她。

不管泰山怎么想，她的出场都让泰山夜空中那轮月亮盖过太阳的光芒。

碧霞祠那个姑娘

登泰山的人，几乎都是为了亲眼看见太阳升起，以至于有的人裹着一件军大衣在户外有利位置过夜。有些人，铺个毯子挤在宾馆大厅地板上。

清晨不必闹钟，酒店门外早早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敲门声，以及“走了——走了——”的呼唤声。客人们裹得严严实实地应声而出，挤进人流中去看日出。

尽管国庆长假刚刚过去，看日出的人还是多到无法想象。凌晨五点钟的天空，漆黑一片。掉在大部队后面的我与女友跟着人流向前。不知道观赏日出最佳点是哪里，偶遇山上做生意的摊主，便小心问一次，没想到对方却坦然回复：“拍照的话，就带你们去！拍照要收费。”有些心塞，便甩他一句：“拍照也不用你！”继续随人流向上，向前。

可是，所有的位置已经被挤占得连一丝缝隙都不剩。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想在人群中寻找一份运气，好在终于站在那处乱石堆上，摇摇晃晃着等待一个神圣时刻到来。

太阳升起的地方，只有一条橘色的线，预示着太阳正在攀升。从周遭鼎沸的人声中可猜到看日出人群的壮观。人们的聊天内容，大多与日出无关。

所有的喧嚣，是在突然间停止的，化为一致的惊呼。太阳缓缓露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暴露在晨曦中。看看时间，是6时15分。无数双眼睛注视下，用时不过五分钟，太阳一点点儿跳出来，发出万道霞光。

那不是碧霞吗？那就是碧霞呀！

若不是这夺目的霞光，我几乎忘记前一日下午碧霞祠的遇见。

那是泰山又一轮夺目的月亮，是泰山主神碧霞元君。说不上为何这雄壮的泰山总是女性的光芒，有趣的是，泰山主神故事中也流传着一个兄妹二人争抢泰山的传说，最终妹妹碧霞以智慧取胜，赢得泰山主神地位。

像晨间太阳跳动的姿态一样，脑中突然就跳出武则天与唐高宗日月交会的画面。

泰山无疑是雄伟的，雄伟到人们常常忽略其主神竟是一位女性。碧霞元君的道场，宏伟地铺开在泰山上，包括庙宇、神坛，以及供奉碧霞元君诸多设施在内的一个宏大建筑群。

“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翱游。”据说，这是“泰山玉女”最初的说法，来自曹操的《气出唱》一诗。诗中的玉女，是不是被尊称为“碧霞元君”或“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碧霞女神以玉女形象在泰山生根，并且以强大的慈悲心护佑着一代代百姓。

走进碧霞祠那天已近黄昏，但人流不息，可见女神在百姓心中的力量，她主管的范畴，也从生儿育女扩展到平安健康，家庭和睦。

祈福的人流中，细心的王剑冰老师突然发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孩儿，该是与我初次登泰山一样的年纪。然而她与身边大多数成双结对的青年男女不同，独身一个，瘦弱，清秀，梳一条麻花辫儿，着一件黑白格子卫衣，一条牛仔裤，一双白色运动鞋，背一个白色双肩包。简简单单的装束，简简单单的行头，却并非简简单单的心情。她游走在碧霞元君道场间一次次虔诚跪拜，一处起身，又直直走向下一处。周围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她却不听，不看。

突然间一个转身，让我看到她忧郁的眼神泪花闪闪。女孩儿遇到什么事？女孩儿的内心装着多重的忧伤？碧霞女神，是不是可以如愿听到女孩的心声？

自曹操书写下“泰山玉女”至今，碧霞元君在泰山已经进驻了将近1800年。当初被称为“玉女”的女神，也因操心民生走在变老的路上，一路从女孩儿成为“泰山娘娘”，升级到“泰山奶奶”。这样无距离又极富烟火气的称谓，倒让人觉得女神与这人间的女子一样，都是有温度的存在。

有温度的女神，一定不会冷落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