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巴扎逛街

作者: 阿娜尔·孜努尔别克

在大巴扎逛街0

去年秋末的一天,下班回家吃过晚饭,我和母亲照惯例烧了一壶丁香味奶茶,烧奶茶时放点儿丁香,不仅茶味道香,也能排湿,我和母亲都喜欢喝丁香味奶茶出汗。一碗丁香味奶茶估计点燃了隐藏在重复日子背后的热情,我和母亲突然很想去一趟大巴扎。

“巴扎”意思为集市。少时,跟着姑姑逛乡镇“巴扎”是顶幸福的事。我和妹妹的大部分暑假在吐尔根乡爷爷奶奶家度过。吐尔根乡每周有两次巴扎,分别在周三和周六,于是就有“星期三巴扎”和“星期六巴扎”。巴扎在一条经过吐尔根乡的柏油路的大巷道上铺开,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卖鞋子和衣服的,卖闪着过分金光和银光的首饰、头饰的,还有卖干果和披着五颜六色包装纸的糖果的……每个摊位的老板都有极大的能量和极大的嗓门,总之就是热闹。大巴扎较著名的景点,是广场中心的丝绸之路观光塔,每一层都能看到特定的主题展示,别有趣味,有种积累知识,一点点儿上升的精神快感。

有想法就行动。

我和母亲立马换衣服出了门,于是在晚上九点,我开车拉上母亲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夜间旅行,目的地是大巴扎。这算是同母亲多年相处养成的默契,也或许是母女连心,因为我们经常能突然地想到一块儿。譬如,突然想喝一碗表面漂浮着奶皮子的酥油奶茶.或者突然想去逛街,在较有情调的餐厅吃饭,听一听餐厅的古典音乐。每每这样的时刻,母亲通常比我还要兴奋,沉浸在母亲用全身的力量释放的愉悦中,我似乎隐约看见家里的旧影集里那位十八岁浓眉大眼的姑娘又一次回到她身上。母亲开心时像一位少女,据父亲言,年轻时的母亲是一个活泼、略带男子气的姑娘。他们夫妻多年,热情活泼的母亲和沉稳内敛的父亲性格互补,两人默默守护着婚姻这座天平。母亲多于我的那份高兴在我自己有了女儿,也成为母亲后,才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或许是来的时间晚,错开了上下班高峰期,总之,我很幸运地遇到离大巴扎步行街很近的一个泊车位。凭借多年的驾龄,我以近乎完美的侧方停车表演快速停好车。原本计划指导我方向的保安措手不及,准备指挥的右手尴尬地摸自己的帽子,最后干脆对着我竖起大拇指,还高兴地介绍说:“现在的时间嘛,是大巴扎夜景最美的时候。”

我和母亲挽着对方的胳膊信步大巴扎步行街,像我们这样漫无目的散步的人还是很多。原来这座城市依然有许多人渴望在日复一日的、单调且快速的日子里寻找慢生活,而在夜晚绚丽灯光映衬下安静却夺目的大巴扎屏蔽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守护了一份宁静,正巧适合城市人在生活夹缝中寻找悠闲。一些卖小饰品的、手工艺品的、特色小吃的店铺依然在营业。有的店主见行人经过会吆喝几声试图吸引他们的目光,在一天结束前再进几笔生意;也有的店主索性躺展在长椅上刷手机,等待一天的生意结束。母亲向来喜欢设计精美的手工艺品,她看上一顶手工编织的帽子,我们一前一后走进那家商品多到溢出门口的小店。老板热情地招呼,一个字踩着另一个字地介绍母亲挑中的那顶帽子为纯手工编织,没有一点儿机器的痕迹。

母亲心动了,戴上帽子对着镜子反复看。我猛地认出这家店竟然是三年前和同事在大巴扎逛街时光顾的那一家,当时也是被店内一件纯手工编织的手机挂件吸引,走了进去。好像悠悠岁月中一个互相都不知道却注定的约定,让曾经的陌生人在同一地点再次相遇。何况我总能记住一个人的样貌和声音,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强项,但通常情况下,如果不是非有必要,只要对方没有认出我,我是绝对不会打破陌生的平静的。

母亲最终决定买那顶帽子,我快速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当是送给母亲的礼物。她很高兴,立马换上新的帽子,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新疆国际大巴扎的面积非常大,仅凭一天肯定是逛不完的,但大部分人逛大巴扎通常是蜻蜓点水式的,这样一天的时间也够了。有些外地游客来新疆旅游,大巴扎一般是他们的第一站或者最后一站,赶飞机前的几个小时用来逛大巴扎再合适不过。在美食街点了不同种类的小吃,满足地饱吃一顿后,拉着箱子走几步路就能逛商场或者步行街的工艺品店。想买的东西几乎都能找到,除了本地产的水果、干果和农产品,还能买到各种服饰、乐器、地毯、坐垫、金银铜器等,甚至在街面上找不到的,已经留在儿时记忆里的旧物在这里都能偶遇。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挑得眼花缭乱,可能两手空空地进去逛了一圈儿,出来买了几袋子商品,最后忘记自己一开始是要买什么。

两年前,我的大学舍友佩佩和她的丈夫从上海来新疆旅行,乌鲁木齐作为夫妻俩入疆的第一站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我驾车去机场接了两人,第一站就去大巴扎,夫妻俩一面连连惊叹,一面兴奋不已,他们拍了很多照片,也买了很多工艺品,可谓是满载而归。印象里,佩佩喜欢收藏小物件。那一天是我和佩佩毕业九年后的首次重逢,她是典型的四川姑娘,性格爽朗,爱吃辣,笑起来嘴角边有两个很深的酒窝儿,惹得周围人跟着她一起笑。大二换到嘉定校区,宿舍改为两人一间,我和佩佩专业不同却意外成为舍友,有缘可以跨专业来相会,我俩相处得很愉快。毕业后,佩佩出国读研究生,学成回来定居在上海。我参加了一个几千人挤破头的考试,在机关单位入职,定居乌鲁木齐,成了常坐办公室的人;而平行时间另一端的佩佩用她读研期间的寒暑假去了不少地方旅行,成了常常走动的人。她常常走动的习惯大概率是会继续保持的,新婚没多久便带上另一半儿来新疆旅行。我们存有微信,一直保持联系,九年的时间通过微信朋友圈知道彼此的生活。此次他们夫妻俩的新疆游也成了我和佩佩的同学聚会,见到的瞬间感觉穿越到大学时期。虽然时间的隐形刀子在我和佩佩的脸上、身上修修剪剪,让我俩发生了变化,曾经胖乎乎的佩佩瘦了不少,还学会了化妆,变得漂亮有气质,她也看到了我身上与众不同的变化。

第二天佩佩夫妻俩背着行囊出发去往喀纳斯,继续制造属于两人的回忆。

美食街一家店面不大的烤包子店吸引了我和母亲的注意.烤架上,烤包子堆成了一个小山。

店主用白色的餐布盖住那座小山,但丝毫不影响烤包子肆意地散发它浓烈的香气。我买了四个烤包子,和母亲一人两个,没走两步又碰见一家奶茶店,于是又买了两杯不加珍珠的热奶茶。那些黑色的珍珠颗粒虽然小巧可爱,但我总感觉吃起来像是在吃塑料。上大学时,学校杨浦路的主校区有家咖啡店,叫作“第五街咖啡”,受学生热捧。一杯咖啡或是奶茶,坐在附近的小山坡上聊天是大家课间的常规动作。我常和同学一人一杯奶茶或者加糖的咖啡坐到“第五街咖啡”斜对面的秋千上悠闲地晒太阳。不管是在家里和母亲边喝着放了酥油的奶茶,边坐在榻榻米上聊天,还是在街边或者商场一角的奶茶店要一杯制作精美的甜味奶茶,同友人一人一杯边喝边逛街,奶茶似乎与惬意相伴。而大巴扎满足了不同的需求,既有传统的奶茶,也有时尚包装的奶茶。

流行珍珠奶茶的那几年,刚工作的我也是它的消费主力,但我总要求去掉珍珠,母亲也习惯喝不加珍珠的奶茶。和母亲一起吃东西从来不会顾虑吃多了会发胖,不管我胖了十斤还是瘦了十斤,母亲从伊犁坐火车,或者乘飞机来乌鲁木齐,见到我的第一面还是同一句:“女儿,你怎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啊?”火车站或机场的出站口,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担忧盖过了两人重逢的喜悦。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我总还是孩子。和母亲一人手握一杯奶茶,时不时咬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烤包子,颇有儿时和妹妹在巩乃斯的美食街被母亲带着吃水煎包、喝奶茶的熟悉感。

我和母亲终于感觉走累了,不约而同地在休闲区的一个木凳上坐下。母亲拿出手机整理刚刚拍下的照片,准备制作视频。我没有因为明天要上班,今天需要早早休息的想法让自己焦虑。如果这是当下人常有的精神内耗,那么我选择从坐在木凳上的那一刻起让这种内耗永远地离开我。

原载《回族文学》2024年第1期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