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杏树
作者: 张中民老家的屋门前有一棵杏树。
因为距离门口近,那年秋天盖房时,父亲打算伐掉它,可是母亲不让,她说:“这么好的杏树,伐掉怪可惜的,还是留着它吧,再说它年年都结不少杏子呢。”
的确,自打我记事起,这棵杏树就已立在门前了,不过,那时它很小,小得树干只有酒杯那么粗,上边岔开两条柔嫩的树枝,个头不过一人高,给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它像是不服气似的,仍然倔强地站在那里。由于这种杏树总是在每年的麦梢黄时成熟,所以乡下人又管它叫“麦黄杏”。说起我家这棵杏树,的确很争气,不但可着劲地往粗和高里长,不到几年的工夫,就蹿过房檐那么高,树身也长到了茶杯那么粗,大有越长越高之势,而且每年春天,它总是在众多的果树中率先开花,那花开得尤其繁茂而泼辣,大有与人一争高下的意思。到了夏天,它就把核桃般大的杏子从茂密的枝叶间捧出来,金黄金黄的,透出一种成熟的魅力,馋得人直流口水。中午,等到一家人从田里劳动归来的时候,只要远远地望见那棵杏树伸出院墙举着结满枝头的红杏时,大家的心里就会油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尤其是行动敏捷的哥哥,冲进院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丢下手里的农具,跑到杏树下抱着树干轻轻一摇,成熟的杏子便“扑扑嗒嗒”地落下来,捡在手中,用两个手指轻轻一掬,金黄的杏子马上裂为两瓣,露出中间一颗鸡心状的栗色杏仁来。品着汁水饱满的果肉,一股酸甜可口的味道立马直透心脾,那种感觉很快会让你忘记疲劳和干渴,立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吃掉果肉,而杏仁却被当作一味中药保存起来,遇到左邻右舍有人生病作药时,就会送给一些,或捣碎呈糊状外敷,或在火上焙干入药内服,要不了多久,病情就会转轻痊愈。也只有此刻才是母亲感到最幸福的时候。只见她弯下腰,把大家吃杏时随手丢在地上的杏仁一一捡起来,用线穿了,一串一串地挂在房檐下,任凭风吹日晒使其变干。每当看到邻居们用杏仁除去病痛时,母亲觉得自己就像干了一件公益事情似的那样高兴。
春天,万物复苏草木发芽,我家的杏树也在春风的吹拂下抽枝开花了,粉白的杏花沿着枝蔓,花环一般重重叠叠地堆在房坡上,凝为云聚成霞,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幅春意盎然的“乡间早春图”。所以只要一望见满树杏花,我常常就会记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那句唐诗。虽然杏花不像梨花那样洁白,但它芬芳的花香,却引来了蜂唱蝶舞,燕子南归,把早春点缀得一派希望,无限生机。秋去冬来,杏树叶落枝枯,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开始接受北风的洗礼。一年一度的腊八节到了,吃早饭时我们兄妹几个经常不顾严寒,纷纷端着饭碗争着跑到门外,一个个仰起小脸,把掺有五谷杂粮,而自己又轻易不舍得吃的大米粥涂在杏树的枝杈间给它“喂饭”,一边“喂”一边嘴里念叨着,盼望它“吃”了大米粥后,来年能结出更多更鲜的杏子。
可是盖过房子后的第二年春天,我家那棵碗口粗的杏树却没有开花,甚至连芽苞也没有打。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由奇怪地问。
“也许是去年盖房挖地基时杏树根被挖断的缘故吧!”经父亲这么一提醒后,我释然了。
杏树死了。
母亲心疼得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一株枯树立在门前终不是意思,后来当父亲再次提出伐掉它换栽别的树木时,母亲又一次阻拦说,这是她平生所栽果树中最钟爱的一株,虽然它现在已经不会开花结果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它,心中就会感到一阵安慰。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又到了收割小麦的季节,我忽然想起乡下的收麦情景,一想起麦收时的炎炎夏日,我马上就会想起我家门前的那棵杏树。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父母已经相继离世,久无人住的老家院子早已变得破败不堪了,想必屋门前那棵干枯的杏树也早已不复存在了吧!可是我的脑海里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棵杏树的样子,碗口粗细,高过房顶,杏花盛开,红杏满枝,杏子飘香,迎风而立——想到这些我就心潮起伏,情不能已,因为一想到杏树,我就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那无处不在的融融母爱……
原载《河南日报》2024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