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架空层

作者: 吴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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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小区宿舍楼的底层一般都设计有比正常楼层稍低矮的架空层,既隔潮,也存放上下楼搬动吃力的物件或舍不得扔掉的杂物。

我的也不例外。政府对老旧小区实施雨污分流改造时,我同步对门窗破旧墙体斑驳的架空层进行了改造。我将冬暖夏凉的架空层改造成了一间别致敞亮的书房。单木门改成双开防盗门,地面加深20 厘米铺瓷砖,墙面装防潮扣板,拐角处安装了智能马桶,四壁有两壁放置书架,麻将桌换成了有文化品位的茶桌。这样,既为“独处”腾出了空间,也避免了与两个外孙女争抢书房的尴尬。

架空层与楼上家里不同。家里不仅有电视机的诱惑,还有锅碗瓢盆的繁杂;不仅有怀旧物品的干扰,还时不时回荡家长里短的唠叨。在架空层,除了书还是书,仿佛刻意打造的“陋室”况味、“结庐”人境。身在其间,毕竟有接地气的况味。装修后的架空层能让我清静,两壁的书籍能给我“裹足取暖”般的提醒,戴上老花镜,仿佛只有清风明月飘逸古人。

在架空层的书架上,有我2016 年出版的第一本集子——《思海悟洲》,那是我此生最不自信的写作。且不说书中20 多处标点符号错误,大部分文章如秋蝉鸣叫,有损“散文”的形象,有跌翻阅者的眼界。想效仿与夏竦同时代的宋祁看以前的文章常“赧然汗下”,“每见旧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烧弃”,又恐纸烟污染环境,只能当废品。书架上放的是警醒之物,切莫再出连自己都不自信的文集贻笑大方。想必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就是不断否定、不断烧弃的结果。

我以前的一个老领导住我隔壁单元,他去年因病去世,不到80 岁(长我一个生肖)。前几天在小区院内碰见他夫人,刚打过招呼她就问我,老头子生前留下很多书,你要不要?接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卖了可惜,移居美国多年的儿子也不需要,更不想送给喜欢打麻将的俗人。我知道,老领导是本市首届“电大”毕业生,分管我时就有“铁嘴”的美誉,退休后致力于诗词格律的研究,还担任过本市诗词楹联协会主办的《笔架山诗词》刊物的主编。他家的书柜里一定有不少好书,既可以让我少跑旧书店,也可以珍藏。我欣然随夫人上楼,穿上鞋套进入左侧朝北的书房。书柜占据一整面墙,柜里的书籍摆放有序,书桌一尘不染,仿佛老领导未曾离世。我仔细观赏,书柜里氤氲的年代感让我心生敬意。读“电大”的工具书依然完好,仿佛改革开放初期的意气风发;对应职责购买的参考书有反复摩挲的痕迹,宛若不惑之年的踔厉奋发;老版本的典籍品相尚好,恰如老学究的精细圈点,就连泛黄的报纸杂志也存放整齐。我选了十本好书:一套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的《三国志》、一套中华书局出版的《金元散曲》,还有冯梦龙的《古今笑史》《情史》和《豪放词》……抱回架空层,我慎重地签上我的名字和日期,与我的藏书合成“系列”,并把关键细节写进日记。看着书籍,很自然地想起和老领导一起工作的惬意时光,信口开河的笑话、引经据典的幽默、荤素搭配的顺口溜历历在目,不管是睹物思人,还是嚼文思进,置放在架空层就有了一种意味。

退休后,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老领导”,无情的岁月也会将我抛弃。我存放在架空层的书籍远多于老领导的收藏,书籍中零零星星的眉批、只言片语的感悟会消逝,刊发的文章也会灰飞。活着的时候视如珍宝舍不得送人,死后又担心没有人要。儿孙们到现在也没有对我的藏书显现出丝毫兴趣(但每年都会关心我增加多少退休工资)。它们的命运或“覆酱瓿”,或当作废品卖,最好的归宿是能像老领导那样转送他人,帮助开卷者少走弯路,缓解“裹足取暖”的寒意。

退藏于密,能在架空层度过余生是幸福的事,或许,人生就应该像在架空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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