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击
作者: 〔美国〕罗宾·约克姆
这群小兔崽子不明白的是:杀一个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我不是在找借口,这是事实。如今,到处都是摄像头——高速公路上、建筑物内、建筑物外,总有一个摄像头在盯着你。如果你带着手机,警察可以通过信号定位你。这真是太疯狂了。他们就是这样破了乔伊·拉比托杀害卡索尼一案。
过去,我可以沿着小巷,从后门溜进去,砰的一声,任务就完成了。半小时后,我就会和卡洛到温多餐馆,一边吃着蛤蜊酱通心粉,一边喝着基安蒂葡萄酒。甜点可能是奶油甜馅煎饼卷,那是卡洛的最爱。我们有说有笑,但从不谈生意,只谈女人、棒球或政治。我们要好好享受一顿晚餐,因为我们知道,第二天老头子会拍拍我们的背,递给每人一沓现金,说:“谢谢你们的服务,先生们。”他是个话不多的人。
卡洛和我一起干了40多年。纽约大都会区的警察和联邦调查局探员对我们了如指掌,但从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是这么厉害。很多时候,我觉得警察根本就没想破案。如果他们够实在,也许会告诉你,他们暗地里很感激,因为我们并没有杀害好人。
那时候,我是受人尊敬的家族一员。我被邀请参加洗礼、婚礼和周日晚餐,如果去老头子开的妓院,则从来不用付钱。从不。当然,如果服务出色,我会给小费,仅此而已。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用付钱吗?因为我受人信任和尊重。如今老头子走了,我在年轻杀手的眼里就是一个老朽。没有人拿我或老规矩当回事。但我告诉你:我已经72 岁了,还在呼吸。干我这行的人大多活不到这么久,包括卡洛。
那孩子,他们叫他小汤米,不愿听我说的任何话。他想干掉一个人,昨天就想搞定。我告诉他,这种事需要时间,必须非常小心,但就像我说的,他不想听这些。“就这么定了。”他说。
他的父亲托马索·“大汤米”·福尔图纳托去世前,嘱咐我照顾这个独生子,我向他保证我一定会。老头子患中风去世已经六年了,如今我成了家里的累赘。没人请我吃饭,没人问我过得怎么样。我原以为我会成为小汤米的导师,但他并无此意。我经常想,他之所以没有把我赶出家门,唯一的原因是:我知道他所有的家族秘密。确切地说,我知道那些被干掉的人埋在哪里。
每天早上,我会步行到温多餐馆,边吃早餐边看报纸。下午,我有时会去疗养院看望吉米·尼科洛西,他过去为大汤米打理赌博业务,我们都叫他尼克尔斯。我们会一起聊聊过去的日子,主要是我在说,因为大多数时候,尼克尔斯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卡尔多内餐馆吃晚饭,之后就回到破旧的公寓,在电视机前消磨剩下的时间。
我是一个忠诚的士兵,几十年来对这个家族忠心耿耿,如今,小汤米却对我避之不及。过去,他常常坐在我腿上,叫我“安杰叔叔”,现在几乎从不打电话问候一声。
但他今晚打电话来了。
“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他说。
这孩子只在有需求时才会打电话。我想告诉他我没兴趣,但想起对他老爸的承诺,于是说道:
“没问题,什么时候?”
“今晚。”当然,没时间准备了。“我这就过去。”我说。
我从衣橱里拿出一套黑色西装,用刷子擦了擦皮鞋。你的穿戴要显示出对自己和工作的尊重,卡洛曾这样教导我。我一直以我的工作为荣。我为这个家族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我的专长是铲除异己。我无法告诉你,在为福尔图纳托家族服务的50 年里,我干掉了多少人。坦白地说,我已经记不清了,这不是你可以在日志中记录的事情。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人,在努力回忆这辈子征服了多少女人。不一会儿,那些面孔就开始变得模糊。我在现场,我记得那次谋杀,但到底是我还是卡洛干的?谁知道呢?不过,我知道死在我手里的人数肯定超过80。这就是我一生的功绩。我相信,我杀的每一个混蛋都已在地狱里腐烂。也许我也会下地狱,不过,我更关心的是来世。现在,小汤米成了家族老大,我被排斥在外,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个月前,我路过温多餐馆,就进去点了咖啡和甜甜圈。我坐在柜台边,这时一个浑身散发着须后水味道的家伙坐在我旁边。他身着考究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系着一条单调的领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一坐下,我就明白了。柜台边有15 个空位,但他紧挨着我坐下,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咖啡,低声说:“自从老头子死后,农场的一切都变了,是吗?”
我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把一张名片塞到我的咖啡碟下面,说:“我们想和你谈谈。”
我用指尖把名片推回到他的报纸下面,低声说:“天哪,你想害死我吗?”
他继续喝着咖啡。过了几分钟,他把3 美元扔在柜台上,又把名片塞到我的咖啡碟下面,“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安杰洛。”说完就走了。
他叫布拉多克,劳伦斯·G. 布拉多克,联邦调查局匹兹堡外勤办公室的特工。我把名片放进夹克口袋。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但一周后,他打电话到我的公寓。我说:“我的号码没有登记,你是怎么搞到的?”
他哼了一声,“你在开玩笑吧?我是联邦调查局的,什么号码都能搞到。”
阿利奎帕郊区有一个废弃的砖厂,我父亲早年就累死在那里。砖厂后面,是一个卵石砌成的码头,一直延伸到俄亥俄河,几乎被灌木丛覆盖。我在那里和他会面。我们站在水边,细小的浪花拍打着浅滩,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泥浆的味道。
“过去,”我说,“在砖厂开工的那些年月,每当装载黏土的驳船来到这个码头,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几个工人就忙活起来。他们挥铲如雨,把驳船上的黏土卸下来。”
“诚实的工作。”布拉多克说。
“傻瓜的工作。”我说,“等回到家时,他已经累得走不动路,就连到院子里玩棒球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身体被彻底搞垮了,57 岁就去世了。”
“这就是你和福尔图纳托家族混在一起的原因?
这样就不用步父亲的后尘?”
“你觉得呢,夏洛克?”
他望着河水,俯身捡起一个石块,在浑浊的水面上打了个水漂,“我们想跟你开个价,安杰洛。”我没有答话。
“如果你协助我们调查小汤米·福尔图纳托,作为交换,我们准备给予你完全豁免权,并将你纳入证人保护计划。”
“你带窃听器了吗?”
布拉多克沉默不语。他当然带了。
“我为什么想要豁免权?”我问,“你在暗示我做了什么坏事。我从来没有被捕过,一次也没有。”
“警方在DNA 检测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迟早有人会把你和卡洛在纽约大都会区抛下的一具尸体联系起来。只需要一点血,也许是唾液或者毛囊。你干掉那些人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说,你得有我的DNA才能进行比对。”
布拉多克得意地笑了笑,“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安杰洛,不记得了吗? 你真的认为我们没有你的DNA?”
我得承认,这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我们想除掉小汤米,”布拉多克说,“他是个坏蛋,一个真正的坏蛋。过去,大汤米掌权的时候,你们只经营非法赌场和妓院,没有人在乎。但小汤米现在把整车的海洛因、冰毒和可卡因运到这个地区。这绝对不行。我们要去掉这颗毒瘤,你是关键人物。我们知道你正在脱离该组织。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你们拿下了小汤米,我能得到什么?”
“你会得到一个新的身份,一处阳光灿烂的好地方。我听说你的肺不太好,亚利桑那州或新墨西哥州的干燥空气对你有好处。我们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奖励,你可以给自己买辆新别克了。”
“也算是对那家伙把你赶出家族的复仇?”我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我会考虑的。”大汤米在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考虑这种不忠行为。
“别拖太久,安杰洛。我的各级上司都是没有耐心的人。你不是我们唯一想挖的人,谁先到谁就获得这笔交易。与此同时,我们还在进行DNA 调查。谋杀案没有诉讼时效。”
从我的公寓到远在东边的福尔图纳托大院有30分钟的车程。整个宅第被黑色铁栅栏包围着,每个柱子顶端都铸有鸢尾花饰。两个红砖砌成的门柱把守着车道入口处,一条与之相配的青砖车道蜿蜒着绕到房子的后面。
我把破旧的别克车停好,看到大汤米的遗孀在花园里。“嘿,罗斯贝拉,”我向她打招呼,“亲自摘雏菊啊?”
她茫然地盯着我,显然没认出我是谁。“嗯,摘雏菊。”她最后说道,“我喜欢雏菊。你看见我的托马索了吗?”
托马索已经去世六年了。
“我最近没见过他,罗斯贝拉。”
“我有些担心,想不出他去哪儿了。”
“如果我看到他,马上送他过来。”
她开心地笑了,“太好了!”
她得了可怕的老年痴呆症。40 年来,我几乎每周日都在她家吃晚饭,和她丈夫情同手足。而现在,我只是一个无名的角色,走过她生命的最后一章——另一个迹象表明,我和这个家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已经过去。
三个和小汤米同龄段的年轻人坐在游廊上,压低声音交谈着,很可能是在谈论我。他们发出一阵窃笑,我听到一句:“老家伙来了。”他们穿着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遮住插在蓝色牛仔裤腰带上的.38 口径短管左轮手枪,脚蹬便士乐福鞋,没穿袜子。顺便说一下,那些牛仔裤买的时候就破了洞,真让人搞不懂。他们看起来像是在基韦斯特岛度假,而不是在福尔图纳托大院工作。毫无敬意。
还没等我走到飞檐下的阴凉处,那个叫阿甘的矮胖家伙就起身进了屋。加埃塔诺和那个负责运送毒品的兔唇男孩蒂普霍恩,继续坐在那里;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向我打了招呼。蒂普霍恩眼神呆滞,显然嗑了药。这是另一种在大汤米掌权时绝不会发生的事。
毒品行业是我们社会的毒瘤。这句话从一个曾帮着“大汤米”经营妓院以及把子弹嗖嗖射入别人脑袋的人口中说出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我就是这么想的。赌博和卖淫完全是供求经济学。那些坏家伙需要有个地方挥霍钱财,或者做些背叛老婆的事。而毒品则是在吞噬一个人,让其彻底废掉。但是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现在贩卖毒品成了家族生意,小汤米半年赚的钱比老头子五年赚的还多。这些我都管不着。小汤米给我一份差事,我就去做,仅此而已。
小汤米从后门走出来,轻轻地摆了摆头,示意我跟着他离开这里。我们从他母亲身边走过,她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的独生子,随后,我们在车道边停下来。“你今晚带上加埃塔诺一起去。”他说。
我心中的怒火噌噌地直往上冒。我讨厌那个小混混。他本名不叫加埃塔诺,而是哈罗德或哈维什么的,为了听起来更像意大利人,他开始称自己为加埃塔诺。饶了我吧!他是小汤米身边的红人,总有一天会取代我,虽然没人这么说过,但我心知肚明。最近的三个活儿他都和我一起去了。前两次我让他在车里等着,但他目睹了最后一次,其间一个名叫卢修斯的黑帮歹徒脑浆迸裂,如果那个画面让他有任何不适的话,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平静地呼吸了几下;小汤米知道我不喜欢有人跟着。自从没了卡洛,我一直都是单干。“你知道我喜欢一个人干。”我说。
“这不是一个选择,”小汤米说,“听着,我不想让你误会,但你不会长生不老,安杰叔叔,我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做好准备。在这个行当里,你是最好的,绝对是最好的,我想让他向你学习。再说了,‘我喜欢一个人干’是什么意思?你和卡洛合作了多年。”
“那不一样。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信任卡洛。但这个加埃塔诺,他还太嫩,是个粗枝大叶的人。”
“这次我要他和你一起做。”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汤米。你让我调教这小子,等他翅膀硬了,我就再也不会接到你的电话了。”
“安杰叔叔,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他举起右手,“我向上帝发誓,只要你在这儿,你就是我的人,我最重要的人。我发誓。”
争论毫无意义。“目标是谁?”我问。
“加埃塔诺会告诉你详细信息。”他把手放在我肩上,捏了一下,“我想让他参与进来。我需要知道他是否有这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