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游民,流浪地球

作者: 阿栩 李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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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景观

从安吉站出发,驱车半小时,路旁贩卖白茶的商铺越来越多,远处茶山若隐若现,司机师傅告诉我们,安吉数字游民公社(Digital Nomad Anji,简称“DNA”)快要到了。

DNA背靠茶山,一进大门便是一片球场,后面的白色主体建筑上立着几个大字,“全世界有趣的人联合起来”。在球场上,我见到了穿着宽松卫衣卫裤的小张(小红书@裸辞小张),我们在小红书上认识,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采访邀约,并愿意抽出一下午带我体验一下数字游民在安吉的生活。

小张毕业四年,裸辞四次;今年是第五年,也是她成为数字游民的第一年。前三次裸辞,她从西安来到上海,从小公司跳槽去4A广告公司,从乙方干到甲方,职业路径总体呈现曲折上升的良好态势。去年4月,她待在家里一边抢菜一边工作,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刻,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为什么世界都变成这样了,我还在做手里这份狗屁工作。

就在那一刻,她决定辞职,从此开始了她的数字游民生涯。

在DNA,小张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并不鲜见,他们没有固定工作,每月收入依赖接到的工作量,“你可以叫我们数字游民,也可以是自由职业、无业游民、三和大神”。另一类数字游民则受雇于一家公司,工作的时间和内容相对固定,只是不受地点限制,所有工作依靠互联网远程办公完成,在海外一家公司从事数字营销工作的金汤力就是其中之一。

金汤力在一周前来到DNA,在此之前,他在悉尼、巴厘岛、曼谷、长沙等城市生活过数月不等,是一名非常标准的数字游民。来安吉之前,他在上海待了一段时间,被密集的社交和昂贵的物价耗尽了精力,因此安吉对他而言如同数字游民的天堂:这里的物价极低,双人间一个月只需要支付1080元的房费;出行基本依靠小电驴,打车大多数时候也只需要起步价;吃饭可以前往DNA的食堂,凭入住的房卡可以打五折。金汤力这样形容在安吉的生活,“你想花钱,这里都没有可以让你花钱的地方”。

如此,便完美符合数字游民所需的另一条件“地理套利”,他们在物质成本相对较低的城市或乡村生活,但依靠自己的技能可以赚取与一线城市白领相当的收入。

在安吉,更珍贵的东西往往是免费的:阳光、草坪、茶山、新鲜的空气。从上海来到安吉,除了骤降的物价,小张感触最深的,就是DNA每个空间都和大自然有联结。在上海的日子,她常常会觉得闷得慌,每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出租屋里,出门见到的商场外大多挂着华丽的奢侈品广告。

去年10月,小张第一次来到安吉,认识了室友夏夏。这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带着小张认识了很多同在安吉的朋友,有的是民宿老板,有的是咖啡店店主。那时候,小张刚裸辞不久,自媒体事业还没有走上正轨,看着身边的数字游民们“天天在玩,也不知道怎么赚钱的”。

这次再回到安吉,小张发现,DNA的氛围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现在大家躺得更平了,游民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别那么努力了,来晒晒太阳吧”。有了更稳定的收入和相对清晰的职业路径,小张对DNA祛魅了,不再觉得这里的每件事都新鲜,也不再觉得遇到的每个人都厉害。小张再次选择来到安吉的理由非常简单:这里可以用最低的成本获得相对舒适的办公环境,“在上海,你想有差不多的环境,起码得先去咖啡厅花30块买杯咖啡”。

比起与游民们进行社交,小张现在更享受和大自然待在一起的感觉。每天四点半工作结束后,她会拉一把小椅子,面对茶山发一会儿呆;有阳光的日子里,她会坐在草坪上进行冥想,这是她开始自由职业后养成的新习惯。

听起来,生活在安吉的数字游民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不用坐班,每天四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便可以拿到一份体面的收入;物价低,只需要花费极少的钱便可以在安吉过上舒适且自由的生活。

但乡村生活不尽是舒心的:小张的一个朋友在DNA入住期间手机坏了,由于村子里没有维修店,他只能将手机寄到几百公里外的杭州;ACDC(安吉创意设计中心,游民们日常会在这里办公)的网络总是掉线,这对于依赖互联网工作的数字游民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槽点;像我们这些和大多数游民一样的陌生面孔,如果在安吉打车,时不时就会被司机小小宰上一笔。

游民们的焦虑也如影随形。由于短短一年时间内,在小红书上积累了八千粉丝,小张成为了DNA里的“红人”,“偶尔出门会遇到人过来问我怎么做号”。

从2021年底至今,DNA已经开始运营超过一年的时间,“乡村振兴”是其背后的隐形口号,但它与乡村的关系仍然显得十分可疑。在安吉溪龙乡,DNA和ACDC属于新奇的建筑、景观式的存在,与周边的茶山格格不入;DNA的门口站着保安,每一位访客都必须进行登记、有人接待才能入内,村民很少有机会能进入公社内部。

去程路上,我们和出租车司机聊起DNA,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数字游民,只知道这里聚集着很多年轻人,生活成本低廉,每年夏天尤其热闹,年轻人会在公社里自己煮饭吃。每年4月清明节前后,有的游民会加入村民采茶的队伍,赚取一天100元的生活费;生活在DNA的游民,偶尔会骑电动车去镇上吃饭。

小张在闲聊时提到,附近茶农告诉她,如果一个月能赚到一万元的收入,就能让一家人过上舒适体面的生活。来到安吉的第一周,金汤力产生过“在这里养老”的想法,不过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掐灭了。

数字游民与安吉溪龙乡的交集,除此以外,便没有更多了。

傍晚,结束采访拍摄的我们启程离开安吉。在某种程度上,数字游民与临时造访的我们无异,都只是短暂停留在安吉,很快地,他们就会像候鸟一样飞向下一个地点。

数字游民,流浪地球2

大理·折叠

二十年前,人们去大理寻找一场艳遇;十年前,人们去大理实现面朝大海开一间民宿的梦想;五年前,人们去大理逃离北上广寻找桃花源;而如今,一群不坐班的数字游民去大理构建属于他们的“大理福利亚(Dalifornia)”。

在决定扎根大理做一名数字游民前,大曹去了这座西南小城两次。

第一次,刚被裁员的她手握一笔赔偿金,在朋友的鼓励下,来到“706大理”帮忙组织瓦猫之夏(大理Web3街会)。2022年8月,暑热蔓延在国内的大部分城市,大曹在大理逃过了热浪,也逃离了过去五年循规蹈矩的互联网工作。

起初,大曹对大理是失望的。古城里是平平无奇的商业街区,苍山洱海很美,但多看几天就腻了,小红书上的网红照片更没什么意思。直到瓦猫之夏的筹备开始,大理的另一面开始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除了走马观花式的逛洱海,大理还藏着许多有意思且免费的线下活动:去集市摆摊、大理706的各种分享会、相约一起去山上采野生菌。在装修精美的民宿以外,大理还有很多提供短租的房子,如果你肯花时间寻找,只用1000元出头就能租到一间带院子的房子。大曹发现,这些更实用、更好玩的信息并不会在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媒体上流通,而是散播于各类新大理人聚集的微信群。

第二次来到大理,大曹发现了在Web3之外,更多生活在大理的数字游民样本:有人在做自媒体;有人在炒币;有人在通过视频的方式做心理咨询师;有的人依靠占星,在互联网上接单,每个月只需要工作几天就能赚到上万元的收入。

在从前,大曹在互联网大厂看到的人生样本是这样:厉害的同事,优秀的履历,过强的能力,可过劳的工作和单一的价值追求,让大家都顶着疲惫的面容和身体,像一块紧绷、板结的土地,以绩效、升职加薪作为化肥,渴望在新的阶层扎根立足,以工具化自己为代价。

大理,给了她重新审视人生、选择未来的机会。“只有先解放自己的思想,才有可能选择自由。”

第三次来到大理,她决定短暂定居,从大理开始自己的数字游民生活。

“大理是很折叠的,游客和新大理人各自生活在一个平行的圈子里,你作为游客进入一座城市和你基于一个社群里的人积累的文化、信息去了解一座城市,是完全不同的。”

大理没有早上,大曹会在每天上午十一点起床,简单吃过早饭后,一群同为数字游民的朋友会来到她的院子里,大家各自捧着电脑工作,“有的是做Web3,会和世界各地的游民开会;有的是在跨国公司做市场营销和数据分析,晚上也需要和工作伙伴打电话”。通常,他们会在下午六七点结束工作,结伴一起去看一场免费的演出;如果是周末,朋友们会带着乐器来到大曹家,办一场即兴音乐的聚会。

接下来的几个月,大曹计划离开大理,前往清迈,继续数字游民生活。这一次,她不再有初来大理的生涩,因为她知道,无论身在哪个城市,只要认识和自己一样在实践这种生活方式的人,她就能进入一片属于数字游民的田野。

数字游民,流浪地球3

清迈·野生

在清迈,游客们热衷于聚集在古城里和宁曼路上的网红咖啡厅,穿着时髦靓丽,总是举着手机在拍照;数字游民们则多待在新城区,随意挑选安静的、网络稳定、距离住所近的咖啡厅办公。共同点是,无论在古城内还是新城区,清迈的咖啡厅都惊人的便宜:少则10元,多则15元,你就能喝上一杯现场制作的拿铁或是美式。

这便是清迈作为全球最重要的数字游民聚集地的原因之一:物价极为低廉。从事在线教育行业的小胡从成都来到清迈,原本只是想要在转行的间隙找个地方散散心,没想到清迈宜人的地理环境和适宜数字游民生存的硬件条件一下子吸引了她,再加上临时接到了两个线上课程的工作,她便改变计划,在清迈的朋友家住了下来,“算是误打误撞进入了数字游民的生活”。

来到清迈以后,小胡发现生活在这里的数字游民数量很庞大。以她居住的公寓为例,尽管没有做过严谨的调查,但她观察到起码有一半的人都过着数字游民的生活。“这边很多人会选择摩托车作为出行方式,每天上班时间,楼下的摩托车都是满的,也就是说上班时间他们是不出门的,反而是晚上他们会骑车出去玩或者吃饭。”

除了早晚给大洋彼岸的学生上课,小胡大部分工作时间都会选择去咖啡厅待着。比起大型商场顶楼的共享办公区域,咖啡厅让她觉得更加自在,“共享办公区域实在太像是办公室了,我不喜欢”。况且,清迈的咖啡厅已经为数字游民们提供了足够好的工作环境:宽敞的桌子、稳定的网络、足够多的插头,以及四周同样在埋头工作的游民群体。

在小胡的观察中,清迈的数字游民现在仍然以欧美人为主,东亚面孔相对少见,“不过放开以后,中国人在慢慢变多起来”。

和物价低廉、生活节奏更慢的清迈相比,曼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数字游民聚集地。但在最近两年,许多希望降低生活成本、但又不想彻底放弃城市生活的数字游民,开始将曼谷纳入自己的考虑范围。

在来到曼谷以前,羊皮梨在北京学习、工作了十年,又到上海工作了一年。尽管收入优渥,但她在上海的日子并不快乐,在一次和朋友偶然的聊天中,她了解到了数字游民的生活。依靠互联网进行远程工作,在不同的国家之间迁徙,羊皮梨发现,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梦想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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