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宠物的中国生意
作者: 阿栩永别
刘荧失去了她的两只小猫。两只小猫是双胞胎,闹闹和小樱,哥哥闹闹是一只漂亮的小橘猫,妹妹小樱有一身长长的、柔软的毛。
2020年1月,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刘荧被困在了河南信阳老家。发现自己无法及时赶回南京后,焦急的她找到小区附近的一家宠物店,拜托店主撞开家里的房门,去加一些水和粮。
到了3月,刘荧回到南京,却并没有在出租屋里见到两只小猫。在另一间没有人住的空房间里,她看到了一扇没有关的窗户,心里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最终,刘荧在两栋楼中间的空地上找到了两只小猫的尸体。
闹闹和小樱从位于11楼的空房间里跳了下来。
看到它们,刘荧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全身无力,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紧接着涌上心头的是自责,“我拜托店主撞开门以后,没有再让他把门用别的东西堵住,这才让两只小猫跑去了没有关窗的房间”。
闹闹和小樱离开两个月后,刘荧仍然没有从失去爱宠的情绪中走出来。每到深夜,她会在短视频平台上搜索“宠物离世后,主人要怎么走出来”,希望可以借此自救。5月的一天晚上,平台突然给她推送了一条视频,里面提到了“宠物克隆技术”。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国内已经有公司开展宠物克隆业务了。刘荧一下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或许闹闹和小樱还有机会回到自己身边。
和刘荧一样,对于许多宠物主人来说,失去宠物的伤痛堪比失去亲人。德牧馒头陪伴了张明瑞12年,她一直称呼馒头为“儿子”。
2021年7月时,张明瑞发现馒头的左眼下方有一块凸起,她以为是被蚊子咬了,没当回事。8月的一个周六,她和妹妹照常给馒头洗澡,摸到鼻子时,她发现肿块还是没有散掉,稍微一用力,馒头就发出痛苦的呻吟,还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张明瑞立即觉得不太对,“馒头是很勇敢的,如果不是很痛的话,不应该发出这种声音”。她把馒头送去了宠物医院,检查、拍片之后,院长告诉她和丈夫,馒头的情况并不乐观。
到了8月18日,馒头已经吃不进任何东西,喂它吃平时最喜欢的北京御食园山楂,它也一动不动。张明瑞摸到馒头身上凉凉的,赶紧让丈夫和妹妹送去医院。
“我自己那段时间抑郁症很严重,状态也很差,不敢跟着去。”说到这里,尽管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张明瑞的声音还是哽咽了。
帮他们一起把馒头抬到车后座,张明瑞关上了车门,这时候一直趴着的馒头突然撑起身子,一双大眼睛不舍地望着她。她强忍着跟馒头道别:“妈妈这次就不去了,在家里等你回来。”
这就是张明瑞和“儿子”见的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丈夫和妹妹从宠物医院回家,告诉了张明瑞这个噩耗:馒头左眼下部的肿块是恶性肿瘤,已经完全腐蚀穿了鼻骨,做了四五轮心脏复苏之后,还是没能抢救过来。丈夫抱着张明瑞,不停地对她说:“没事的,都过去了,总有这么一天的。”
馒头离开的当天晚上,张明瑞拨通了北京希诺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文简称希诺谷)的电话,告诉电话那头的人,自己想要立刻开启克隆馒头的计划。
失去宠物的痛苦对于刘荧和张明瑞来说都沉重得难以承受,但宠物克隆却让这两桩悲剧有了完全不同的结局。刘荧了解到宠物克隆技术时已经太晚,闹闹和小樱去世两个月后不再符合表皮采样的条件。张明瑞则在馒头生病时就联系了希诺谷,对其进行了表皮采样。很快,她就能迎来一只新的“馒头”。
小众市场
懊恼。知道自己错过了细胞保存的最后时机,这种情绪一直折磨着刘荧。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大学读的正是生物相关专业,却对这项前沿科技和它的中国市场一无所知。
懊恼慢慢转换成了动力,刘荧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扩大宠物克隆在国内的认知,让更多人免受与宠物永别的痛苦。她很快加入了希诺谷,这是一家在宠物克隆领域备受关注的公司。
在刘荧接到的大多数咨询电话里,客户们最显著的表现是情绪崩溃。有的宠物刚刚去世,有的已经病危,有人会在聊天时发来爱宠去世时血肉模糊的照片,吓得她“一晚上睡不好”。他们都把宠物克隆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也有人像刘荧当初一样,了解到这项技术时,已经错过了细胞保存的最后期限。一位客户因为养了七八年的金毛犬突然离世,深陷抑郁。联系到刘荧之前,他已经将金毛正常火化,只留下了一撮毛发。
打来电话时,这位客户希望可以用这撮毛发来完成克隆,将自己的金毛重新带回来。但刘荧告诉他,以现有的技术,光凭毛发是无法完成克隆的。
“他当时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坐在窗台上,一手拿着狗狗的骨灰盒,一手握着手机,声嘶力竭地问我‘能不能再试试’。”刘荧安抚了他很久,最终让他把毛发寄过来做组织保存,等到以后技术进步了,或许还有机会。
据日本广播协会(NHK)今年1月推出的纪录片介绍,希诺谷在四年多里一共克隆了三百多只猫和狗。据该纪录片推算,2022年,克隆宠物在中国的市场将超过1.5亿元人民币。
希诺谷在宠物克隆领域是国内的佼佼者,主要面向消费者做商业化的猫、狗克隆,并提供基因检测、细胞储存等业务。在商业化方面,成立于2012年的希诺谷走在宠物克隆赛道的前沿,该公司已在2021年完成了B2轮融资。
创立于2014年的磐吉基因(原名“博雅秀岩”)是国内另一家主要面向C端的宠物克隆品牌,其前期一直比较依赖韩国的克隆技术,但现在已经可以在国内自主开展克隆猫业务。希曼基因则主要面向B端,主要向动物园提供克隆银背大猩猩等服务,已完成天使轮融资。
在国内,克隆宠物每年的订单绝对数值并不大,但它是一个正在高速增长的市场。“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养猫可能就是为了抓老鼠。但在90后、00后眼里,猫是他们的宝贝,是家庭成员之一,宠物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情感寄托。所以我认为在未来,宠物克隆这个行业会有一些非常可观的发展。”磐吉基因的运营总监Emma介绍。
在她的观察中,比起克隆狗,近年来,来咨询克隆猫的客户比例会更高一些。这主要是因为在经济发达的一线、二线城市中,宠物猫数量在最近几年都呈现爆炸式增长。据《2021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统计的数据显示,2021年城镇养宠生态发生了结构性变化:在养宠类型占比中,猫第一次超越狗,以59.5%的比例成为“城镇养宠占比第一生物”。
来咨询宠物克隆服务的客户大部分来自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以北上广深和川渝地区为主。
宠物克隆技术为许多主人带来了情感慰藉,但这一科技在国内的前景并不仅仅限于商用。Emma提到克隆技术的本质是一种繁育技术,除了克隆宠物,还可以应用到克隆工具犬上,比如嗅探犬、防暴犬和缉毒犬。“要筛选、培养出一只优秀的工具犬,成本是很高的。如果我们可以利用克隆技术去‘复制’一只工具犬,看似金额很高,但实际上隐形成本是降低的。”
奢侈品
“昂贵”是宠物克隆服务的另一个标签。在美国,早期克隆一只宠物的价格在5万美元到10万美元之间。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宠物克隆的价格略有降低,但仍然属于普通人高不可攀的消费。在国内,克隆一只宠物狗的价格在20—35万元人民币之间(大型犬只的价格会更贵,有的会达到40万元人民币),克隆宠物猫略便宜一些,不过也需要15—25万元人民币。
宠物克隆服务的价格之所以居高不下,是因为这项技术所需的成本很高。研发投入、克隆固定成本支出、人员投入等方面,都需要大量的技术、人力成本。在接受“深燃”采访时,希曼基因的CEO郑时东表示,克隆一只宠物狗的利润在5万元到10万元不等,但由于希曼基因面向C端的业务不多,商业化宠物克隆能为公司贡献的业绩微乎其微。
据磐吉基因首席科学家、青岛农业大学赵明辉副教授介绍,宠物克隆的第一步是“细胞保存”。这需要从被克隆的本体身上取一块“比剪下来的指甲盖”还小的皮肤,对其进行分离培养,把里面的细胞分离出来,再进行增殖、液氮保存,将遗传物质储存下来。
当主人想要开始克隆宠物时,技术人员会将储存下来的细胞放进没有细胞核的卵母细胞里,做成重构胚胎,再将胚胎放入代孕宠物(受体)的子宫内,进行正常的妊娠过程。
和自然受精相比,重构胚胎的质量并没有那么高,会影响到代孕犬的妊娠率。为了提高克隆效率,一般每次克隆会选择两到三只代孕犬进行胚胎移植。如果不顺利的话,一次克隆甚至会用到十来只代孕犬,这是宠物克隆难以降低成本的重要原因。
这也带来了另一重要问题:两只或三只克隆宠物同时出生。Emma遇到过一次这种情况,有受体同时受孕了两枚胚胎,客户得知这一情况后,很开心地把两只克隆宠物都带回家了,“甚至有的主人会把受体一起带回家,因为真的太爱了,要一起照顾猫妈妈”。
在国内,宠物狗的克隆价格普遍高于宠物猫,这是因为国家对于宠物克隆所使用的实验用犬(代孕犬)有比较严格的规定。比格犬因痛感较弱、忍耐力强,经常会被选为实验用犬,在其体内进行代孕。这也是为什么大型犬只的克隆往往价格更加昂贵:它们和比格犬体型差异太大,有一定的生殖隔离,很难妊娠着床,因而在克隆时可能需要使用更多代孕犬。
而对于克隆猫,有关部门还没有对实验用猫的品种做出限制和规定。
昂贵的价格注定了宠物克隆不会立刻成为一项普及率高的大众消费。在刘荧看来,人一生可能会养许多只宠物,但只有一只会让主人产生克隆的冲动: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它的生命延续下来。对于张明瑞来说,馒头就是这样的存在。
张明瑞第一次见到馒头是在2009年春节前后,朋友从四川攀枝花将它带来成都。第一次见,张明瑞就觉得自己和馒头特别投缘,朋友告诉她馒头是一只很凶的德牧,会咬人,但她抱起馒头时,一下就感受到了它散发出来的友好信号。

没过多久,成都就颁布了全新的《成都市养犬管理条例》,主城区内禁止喂养德牧等大型犬只。当即,张明瑞就决定把家从城区搬到郊区龙泉。在家里,张明瑞是和馒头最亲近的人。她记得有一次和妈妈吵架,馒头见状立刻钻到中间,“形成一个半圆,把我妈挡在外面”。
2020年12月,馒头11岁,已经属于高龄,身体机能开始逐渐衰退。为了更好地照顾馒头,张明瑞从二楼的卧室搬来一楼的客房,每晚陪着馒头一起睡觉。
有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刷手机,在某视频平台上,她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国内也有机构可以开展宠物克隆服务。“那一刻真的觉得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给我指了一条路。”
第二天,张明瑞立刻联系了希诺谷的工作人员,希望他们可以派人过来取样,进行细胞储存。“不说砸锅卖铁吧,但是只要我能凑出来(那么多钱),就一定要做。”
争议
宠物克隆技术从走上商业化道路开始,就遭遇了巨大的争议。宾夕法尼亚大学副教授Autumn Fiester曾在2005年做过一项调查,64%的受调查者都希望政府禁止宠物克隆服务。加利福尼亚州曾试图通过禁止宠物克隆的法案,但最终没有通过执行。
随着其不断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关宠物克隆技术的争议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克隆时极有可能会生出多只克隆宠物,如果机构不能妥善处理这一问题,会加重宠物遗弃和流浪问题,导致收容所失去控制;二是在克隆过程中,代孕母亲会遭受妊娠痛苦,成为行走的子宫,违反了生命伦理与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