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廉政思想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的诗歌，共311篇，其中六篇有目无辞。《诗经》在先秦时期称为《诗》，或取其整数称《诗三百》。西汉时被尊为儒家经典，始称《诗经》，并沿用至今。孔子对《诗经》的道德教化作用推崇备至，曾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孔子所说的温柔敦厚，正是中国古人修身养性所追求的目标。

以德治国是中国古代社会治理国家的一个优良传统，以德养廉也是中国古代社会廉政建设的优良传统。《诗经》主要反映了那个时代老百姓的生活状态和政治诉求，包含了丰富的政治思想和廉洁道德观念，既有对清明政治的歌颂，也有对贪官污吏和腐败黑暗政治的无情批判，是中国先秦时期廉政思想观念的集中体现。本文通过对相关篇章的分析，揭示其在进德修业、廉洁奉公、谨慎修身等方面的深刻内涵，对于理解古代社会的政治文化以及当今的廉政建设具有重要启迪意义。

一、为政者应怀“显显令德、宜民宜人”的崇敬之德

《诗经·小雅·车舝》中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以山之高比喻道德之崇高，体现了人们对至上真理的追求，对有高德者的仰慕和对光明德行的向往。‌《大雅·皇矣》中描写了周朝先祖后稷、公刘、古公亶父、王季、文王等圣君不断努力进德修业，敬事上帝，“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天命之所以降福于他们，是因为他们自身

的“德”。

周文王修己爱民，其德正而不违，与天相配，四方的国家都来归附，“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周武王秉承父志，为政以德，和洽天下四方之国，“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周公旦“效法天道”制礼作乐，用以规范和涵养人的道德和行为；周成王弘扬善德，受人爱戴，“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说的是周成王是一个高尚优雅的君子，有光明美好的德行；让人民安居乐业，享受上天赐予的福禄；上天保佑他任用他，给他以重大的使命。周公、文王、武王等，都是勤于政事的典型，也是后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追求的最高境界。因此，文、武、成、康、昭诸王已成为周人的道德楷模，为周朝人格道德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大雅·烝民》中写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意思是，上天造就黎民，凡事都是有法则的，老百姓都喜欢遵守道德和法纪的人。仲山甫贤良具美德，温和善良有原则。仪态端庄好面色，小心翼翼真负责。《烝民》是赞美周宣王使贤任能及宰相仲山甫才德出众的诗篇，《毛诗序》言此诗乃“尹吉甫美宣王也”，以其“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这首诗包含着心存敬畏、手握戒尺、勤于自省、以身作则、慎独慎微、为政清廉的美好品德。

而《大雅·民劳》写道：“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国，以为民逑。无纵诡随，以谨惛怓。式遏寇虐，无俾民忧。无弃尔劳，以为王休。”意思是，人民群众已经够劳苦了，只不过稍微要求得到休息；只有抚爱这些京师的老百姓，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聚居生活。周厉王是一个暴虐的君主，在位时赋敛数重，徭役繁多，人民劳苦。此诗以安国保民这一周朝的传统观念向统治者进谏，力图起弊振兴，反复警告厉王“民以劳止”，必须体恤他们超负荷的疾苦，应该让人们过上“小康”“小休”“小息”“小愒”“小安”的生活，这样才能防止矛盾加深加剧，才能免使国家陷入灾难。这些都是周人敬天保民、显显令德、宜民宜人的为政观念的反映。

《管子》说，“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这些诗篇、名句都在提醒我们，一定要牢固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坚持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以真诚负责的精神和科学发展的业绩，来赢得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联系当下实际，领导干部以身作则、以德为先，干部群众就会喜欢他，效仿他，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领导干部要管好队伍，首先要自身“过得硬”，成为践行政德、遵纪守法的模范，才能树立权威，对下属产生强大的号召力。

二、为政者应守“励精图治、勤勉奉公”的清廉之道

治政廉为首，廉为政之本。清正廉洁，是中华优秀廉政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历朝历代为官为政必备的基本素养。

《召南·甘棠》中“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通过描写对召伯留下的甘棠树的爱护，赞美了召伯在位时的公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召伯是谁呢？人们为什么如此爱戴他，连他曾经停歇过的棠梨树都不忍弄弯枝条。召伯即召康公，是周文王的庶子，他是周朝的开国功臣，先后辅佐过四位周王（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康王），为历史上著名的成康之治作出了卓越贡献。他曾与周公一起治理周朝直辖地区，周公负责管理东部地区，召公负责管理西部地区。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诗。”

《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诗中写朝臣在夜色中乘车马而来，细致地描写了天色由暗而明，宫中的火烛由明至熄，诗中无一字提到宣王，但是言此及彼，从侧面刻画了宣王励精图治、夜不安寝的形象。在那个时代，民众渴望君主能够以身作则，秉持公正、廉洁的品质治理国家。

《诗经》中也不乏政治讽喻诗，揭露统治阶级荒淫残暴的罪行，批评当权者排斥贤良、听信谗言、嫉贤妒能，导致国家政治黑暗，君臣无道、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如《小雅·小旻》讽刺周幽王昏庸无能、腐败误国，“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何日斯沮”，由于君主施行的邪僻政策，把国家逐渐推向了灭亡，诗人痛心疾首，所以对国家将亡感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既有对昏君的无可奈何，也有对国家深沉的爱。《王风·黍离》是一位亡国大臣有感于国家兴亡所作的诗歌。他看到故国宗庙已经长满庄稼，心中无限悲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对故国的追思和感慨，如疾风骤雨，让诗人悲痛不已，只能追问“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用重叠句和反问句，回环反复地吟唱，委婉悲怆地表达了对周幽王的批评。

《诗经》主要通过采诗官收集民间诗歌，反映民众对清廉政治的向往和对贪官污吏的不满，如《魏风·硕鼠》中：“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此诗反映了劳动者对贪得无厌的剥削者的痛恨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诗人形象地把剥削者比作又肥又大的老鼠，表现他们贪婪成性、油滑狡诈，从不考虑别人的死活，以致劳动者无法在此继续生活下去，而要去寻找他们理想中的乐土。在《魏风·伐檀》中，“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民众对那些不劳而获、贪婪掠夺的行为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对苛政和奢侈享乐的不满与愤怒，表达了民众对公平分配和廉洁社会的渴望。《诗经》常常以委婉或直接的方式，呼吁统治者远离贪婪和腐败，勤勉奉公、尽心尽责，以仁德和正义赢得民心。如“淑人君子，其德不犹”，强调了官员应具备正直不阿的品质 。“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强调了官员应当秉持公正地处理事务，以平息社会的混乱。

三、为政者应修“敬慎威仪、以廉齐家”的立身之本

敬慎威仪。人们都说“当官要有威严”，然而《诗经》却劝人“敬慎威仪”，意在提醒为官者不要总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给老百姓看，以此来表现你有多厉害。其实，你越是慎重对待威严的行为，老百姓越是赞许你，即“敬尔威仪，无不柔嘉”。对老百姓来说，一个温和恭敬的人，才是有美德可信任的人，即“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有官僚作风的人是不慎威仪的。

《‌大雅·抑》曰“慎尔出话”，就是指说话要小心谨慎。为什么呢？因为“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联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意思是不要轻言、苟言，话一出口，便万难收回，而说出去的话就必须负责任，如果没有回应就会失去公信。《郑风·将仲子》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人言可畏，重要的话要深思熟虑后再说。还要注意不信流言、谗言，要学会思辨。《小雅·青蝇》：“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这一诗作就是劝人不要听信谗言，遇到谗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认真思考，辨别分析，不能听信盲从。

君子修身讲究谨慎，做事情要勤勉踏实，常怀敬畏之心，同时还要注重学习。现代词语中常用的“兢兢业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等词语皆是出自《诗经》。如《大雅·云汉》：“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大雅·大明》：“维此文王，小心翼翼。”作为公职人员更要慎行勤勉。《小雅·小旻》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是告诫领导者，要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自觉，要牢记责任重于泰山，丝毫不敢懈怠马虎，必须夙夜在公、勤勉工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句诗，形象地比喻了一个人在品德修养上不断磨砺自己，追求高尚的精神境界，就如同工匠精心雕琢美玉一般。

《大雅·荡》有一名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意思是，凡事莫不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可是结果很少能坚持到底、善始善终的。细细品味，其中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和为官警示。提醒我们，在个人修养、干事创业方面，既要善始，又要善终。只有具备这样的品质，才能在面对各种诱惑时，坚守廉洁的原则。这也可以用来告诫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要时刻保持谦卑、谨慎的态度和作风，川流舟行，不进则退，所以需要不断地自我提醒和反思，慎始慎终，不使自己有丝毫懈怠。

以廉齐家。孝是最深层、最持久的道德情感，也是廉德养成的起点。《诗经》中的孝亲诗反映出孝道之悠久，深刻揭示了对父母尽孝的重要内涵和意义。《诗经》中孝亲诗共二十多首，《小雅·蓼莪》中言：“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从感念父母的生养、抚育与眷顾，生发出报答父母无边恩德的淳朴情感，自然而然地孕育出基于血脉亲情的明德，奠定了中华文明道德体系的不朽基石。如《凯风》中“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把母亲的抚育比作温暖的南风，生动地表现了母亲辛劳养育子女的感人形象，让人深切地感受到母亲的慈爱与操劳，饱含深情，令人为之动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常用“凯风”指代母爱精神，可见《凯风》这首歌颂母爱的诗对后世影响之深。现代人谈到“孝”，经常会将其局限于家庭代际关系，甚至认为现代社会倡导个人自由，孝这种德性不再重要。其实不然，在中华文明道德体系中，正是孝的美德，构筑了利人利他、担当责任等道德观念的价值基础。在修养德性、立德树人、化风成俗的过程中，绝不能忽视孝道的力量。

夫妇同心同德，共同缔造良好的家风。《周南·关雎》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强调选择配偶要注重对方德行的美善。夫妇因德行相互吸引，共同承担家庭责任、社会责任，才能长久幸福。夫妇和谐不是无原则的迁就，而是共同勤勉。同理，党员干部主动与家人互相激励，勤勉修身，才能铸就良好家风，如此，面对外部诱惑和不正之风，方能有更强的抵御能力。《邶风·谷风》斥责违背夫妇之道的行为，提出夫妻相处应当“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夫妇共同修养德性，应当虚心接受对方劝勉，不能因为对方的劝告不合自己心意就发怒，而要虚心看待对方观点，寻找共识，琴瑟和鸣，形成和睦的家庭氛围，进而实现自身修养的持续进步。反观当下，一些落马官员失节失守，往往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家庭失和，夫妻之间互不信任、缺乏沟通，失去对彼此的恩义、道义和情义。试想，若对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或丈夫都不能信任、尊重、爱护，又怎么会保持对党、对人民、对国家的忠诚？而这些导致家庭失和的因素往往成为违纪、越界的内生缘由。

《大雅·思齐》篇，讲的是周文王的家庭。文王的家庭是“成人有德，小子有造”。成人就是大人，都是有德行的。这首诗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歌颂家里三代的主妇，即周姜（姜氏）、大任（任氏）、大姒（姒氏）。这三位女祖是三辈人，也可以说是祖孙三代。她们代代主持周家的家务，懂得如何教养子弟。《大雅·思齐》有言：“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意思是为妻子、兄弟作榜样，才能推广到其他人，直至治国安邦。按照《毛诗序》的观点，周文王之所以英明，是有圣母贤妻的原因。正因为优良的家族传统，文王之美德，由妻子、兄弟推广到家族乃至全国，值得后人深思。《小雅·常棣》中有句名诗：“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孥。”意思是，家人志同道合、亲密和睦，如同弹奏出了一曲动听的乐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家庭，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儿女。后来，这句诗被后世频繁引用，直至引申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诗经》具有“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诗教作用。为政者要法天则地，用仁爱民本的“生生之德”，来以德配位，以德致位。如果我们的干部队伍里多一些廉内助、贤内助，我们的干部经常听到一些规劝或提醒，或许就少犯些错误、不犯大的错误，直至不犯错误。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说，反腐倡廉，人人有责，夫妻之间也有责。当代党员干部要从《诗经》中汲取政德力量，注重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重品行、正操守、养心性，发挥为政者的榜样示范和引领作用，积极实行道德教化，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引领社会全面进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强大的精神力量。

〔作者王杰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陈玲芬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