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和鲁迅的背书劫

作者: 甘正气

苏轼对苏洵的直接描写很少,但苏洵应该算不上是一位“慈父”,是“严父”的可能性更大,这有比较明确的证据。

1097年,已经年过花甲的苏轼,又被贬谪到了儋州。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于是写下一首题为《夜梦》的诗专门记录了这件事,还写了一段详细的引言:“七月十三日,至儋州。十馀日矣,澹然无一事。学道未至,静极生愁。夜梦如此,不免以书自怡。”诗的前半部分主要写这个梦:

夜梦嬉游童子如,

父师检责惊走书。

计功当毕春秋馀,

今乃粗及桓庄初。

怛然悸寤心不舒,

起坐有如挂钩鱼。

他说,晚上梦见自己还是儿童,正在开心地嬉戏玩乐,突然父亲要检查他的功课,他吓得马上跑去看书。本来那天按照进度应该把《春秋》读完,但是他还只粗读到有关桓公、庄公的部分。《春秋》是编年体史书,后面还有闵公、僖公、文公、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哀公等很多内容。那时检查作业,最通行的做法也是背诵,苏轼即使记忆力特别好,对要背诵一本书也感到既惊且惧,他突然就被这个梦境吓醒了,从床上坐起后怅然若失,心情不能平静,好像挂在鱼钩上的鱼儿,不能将自己从梦境中一下摆脱出来。

苏轼年少早达,二十岁就高中进士。虽然他以豁达著称,但童年时代受过的惊吓在他去世前四年还清晰入梦,可见童年阴影影响之深。

鲁迅的父亲也非常严厉,对此鲁迅在45岁的时候,专门写了一篇题为《五猖会》的散文,回忆他的父亲是如何败兴的。

那天七岁的周树人本来是要和大人们去看五猖会的。差不多万事俱备,即将启程了,“因为东关离城远,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

忽然,他父亲让他去拿书,接着让他读书,“读了二三十行”后又严令:“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让人无端地想起《雷雨》中冷酷的周朴园,而周树人则像天真可怜的周冲。

后来周树人花了很长时间读熟,“太阳也升得更高了”,才走进父亲的书房背诵,终于获允去看五猖会。可是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败坏了,鲁迅写道:“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直到现在,别的完全忘却,不留一点痕迹了,只有背诵《鉴略》这一段,却还分明如昨日事。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

对这一场景,鲁迅的记忆是十分痛苦的,他开始听到父亲让他背书的命令,“似乎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强记书中词句时,“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许多铁钳”,“也听到自己急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这两个故事都值得我们反思,虽然在忙碌和喧嚣中反思是一种奢望。

从读书方法来说,培养孩子的想象力、创造力,要比让孩子机械记忆重要得多得多,记忆有时就是一种固化;引导孩子体味阅读的种种乐趣,也比记住书中的词句重要得多得多。

从心理学来说,我们在辅导孩子作业的时候,其实是应该感谢小孩的,是他们给了“好为人师”的我们刷取存在感的机会,我们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为了孩子们的将来,也没有全面深思过孩子们的将来,只不过是内心的掌控欲在悄悄发作而已。

对比苏轼和鲁迅,丘吉尔则幸福得多。他小时候,学生们都要学习希腊语和拉丁文,但是丘吉尔就是对此毫无兴趣,也可以说完全学不会,他几乎完全放弃了这两门语言,“如果拉丁文总分是2000分的话,我也许能拿400分!”他被视为笨学生,但他得以将本来应该用在希腊语和拉丁文的时间用到了英语上,这让他成为语言大师,而且获得了诺贝尔文

学奖。

想想失马的塞翁,想想赢钱的龙二,孩子的家庭作业做不出来有什么值得介怀的呢?我们有什么必要咆哮呢?

(作者系中国民主促进会湖南省委员会宣传处副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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