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书治要》中的乐教思想

作者: 刘余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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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琴师襄 〔清〕焦秉贞

音乐是感人至深的艺术形式,对人的心灵成长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是素质教育最重要的内容之一。乐也是孔门“六艺”之一。“士无故不撤琴瑟”,显示出音乐在古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可以说,古人的生活离不开音乐。在高雅正式的祭祀、宴饮、聚会场合,都有德音雅乐用以陶冶性情。孔子闻韶乐,乐在其中,可以达到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

《史记》记载,孔子去向师襄子学琴,学了十天,仍然没有学习新的曲子。师襄子说:“你可以增加学习的内容了。”孔子说:“我已经熟悉乐曲的形式,但还没有掌握方法。”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又说:“你已经会弹奏的技巧了,可以增加学习内容了。”但是孔子说:“我还没有领会曲子的意境。”又学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领会曲子的意境,可以增加学习的内容了。”孔子还是说:“我还不了解曲子的作者。”又学了一段时间,孔子神情俨然,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时而庄重穆然,若有所思,时而怡然高望,志意深远。孔子说:“我知道曲子的作者是谁了。那个人皮肤深黑,体形颀长,眼光明亮远大,像个统治四方诸侯的王者。若不是周文王,还有谁能撰作出这样的乐曲?”师襄子听了之后,赶紧起身再拜说:“我的老师也认为这首曲子的确是《文王操》!”可见,通过音乐,可以看出作者的志趣爱好、人生境界,从而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因而才有了历史上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

中国传统文化被称为礼乐文化,由此也可见礼乐在治国中的重要作用。正如《孝经》所言:“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在《群书治要》选编的《礼记》中,摘录了《乐记》中的大量内容,此外在选编的《论语》《吕氏春秋》等篇目中,也强调了乐教的重要性。

早在春秋时期,孔子以“六经”教导学生,其中就有《乐经》。《论语》记载,孔子主张“乐则韶舞,放郑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如此提倡高雅之乐,禁止靡靡之音,说明孔子十分了解音乐的特性,他对音乐教育在人格培养中所起作用之重视也由此可见一斑。据说《乐经》亡于秦火,但在《尚书》《礼记》《史记》等典籍中还保留有重要的乐理,可奉为《乐经》。

《诗·大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诗展现人的意志,当情感还在内心没有表达出来之时被称为志,把情感用语言表达出来就称为诗,把诗拉长声音吟唱出来就称为歌。用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种材料的乐器来演奏歌曲,再伴之以舞蹈,才称之为乐。和谐雅正的音乐,能达到不可思议的教化效果。《尚书·舜典》也记载:舜帝命夔为乐正,教导他和卿大夫们的子弟,希望通过音乐的教化,可使这些年轻人正直而温和,宽大而敬慎,刚强而不苛虐,简约而不傲慢。舜帝说,诗是表达思想感情的,歌是唱出来的语言,五声是根据所唱而制定的,六律是用来和谐五声的。只要八类乐器的声音能够调和,不使它们乱了伦次,神明与人都会因此而得到和谐。

当然,关于乐理最重要的文章,当属《礼记·乐记》。它详细讲述了音乐的起源、作乐的方法以及音乐的功效,其中特别强调对礼和乐的学习,认为礼乐至关重要,能够平衡人内在情感和外在行为,以达到社会的和谐秩序。

一、音乐的产生、起源

关于音乐的产生,《礼记·乐记》中讲:“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所有的音都是产生于人心,那么,是如何产生的呢?下面接着讲道:“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谓“情”,即感情。《荀子·正名》:“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韩愈在其《原性》中也讲道:“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也就是说,当我们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接触外界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境界时,在心上起心动念,进而产生分别,有了喜、怒、哀、惧、爱、恶、欲等感受。宋朝的秦观在其《心说》中讲道:“即心无物谓之性,即心有物谓之情。”当心与尘接触,心如如不动,没有被外物污染,这时的心也被称作“性”,即禅宗所说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六祖惠能大师所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状态也就是所谓的“性”。但是当心与尘接触时,心被外物所污染,即有了起心动念、分别执着,这就称为妄情。之所以被称为“妄”,是因为情是自性本来没有的,是虚妄的。

“情动于中,故形于声。”“中”指内心。感情萌动于内心,所以流露于声(即宫、商、角、徵、羽五声)。“声成文,谓之音。”所谓“文”,是指曲调,即五声按照高低长短强弱的乐音组成一定的旋律,这才称为音。

《乐记》中讲到:人性原本是平和安静的,但是由于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起了种种贪欲之心。当这些欲望没有被很好地控制,以及人们的自觉心被物质世界所扰乱时,人们就丧失了自我而为欲望所淹没,进而滋生出叛乱、违抗、狡黠和欺骗,也便出现了以强凌弱、以众欺寡、弱肉强食、鳏寡孤独无所养的局面。这是天下大乱之路。而音乐是源于心灵的内在运动,因此也能渗透到心灵的深处。好的音乐能够引人进行心灵的内在反省。因此,圣人治礼作乐,帮助人回到本性的清静平和。礼乐之所以具有这样的功能,就是因为其源于天而根于心。

因此,《乐记》中记载:“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可见,典雅庄重的礼乐能够成功地模仿自然的和谐与秩序。礼的制定,规定了明确的秩序和规则,而乐的普遍流行,则在人们当中建立了一种平和的气氛。古代圣人制礼作乐,不是为了满足口腹耳目之欲,而是为了使人们具有正确的鉴赏力并平和好恶之心,返回到做人的正路之上,并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正如《乐记》上讲:“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因此,乐教是改变和培养人的道德质量、维持社会秩序最有效的途径之一。庄重典雅的乐能使人心平和,社会和谐,对政治产生积极的影响。古代的艺人,包括乐师,音乐、诗歌、戏剧的作者和表演者等,都属于社会教育工作者,对社会的和谐做出了莫大的贡献。

二、音与乐的区别

在《礼记·乐记》中记载了魏文侯与子夏的一段对话,解释了音与乐的不同。魏文侯向子夏请教说:“我整整齐齐地穿戴着祭祀用的礼服礼帽,聆听古代的正乐,就昏昏欲睡。可是听到郑国与卫国的民间淫靡之乐,却不知疲倦。请问古代正乐为什么会使人昏昏欲睡,而新近淫靡之乐却这么吸引人呢?”子夏回答说:“现在您所询问的是乐,而您所喜爱的是音。乐和音虽然很接近,实质却不相同。”文侯问:“那么音与乐有什么不同呢?”

子夏回答说:“古时候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人民有德行而五谷丰登,没有疾疫灾祸发生,也没有妖异怪象出现,这才叫做太平盛世。然后圣人订立父子、君臣等名分,作为人与人关系的纲纪。纲纪正了之后,社会便有了安定的秩序;社会安定之后,便稽考校正音律的度数,调和五音的大小,用琴瑟等乐器伴奏、歌唱《风》《雅》《颂》等诗篇,这才叫做德音,这样的德音才叫做乐,真正的乐不失其天地和谐、政治清明、人民安乐的实质。而今您所喜爱的,恐怕是那些使人沉迷放逸的靡靡之音吧?譬如说郑国的音乐,音调滥无节制,使人心志放荡;宋国的音乐过于安逸,使人心志沉溺;卫国的音乐急促快速,使人心志烦乱;齐国的音乐狂傲邪僻,使人心志骄逸。这四种音乐是‘淫于色而害于德’,都是过分地放纵情欲,有害于人培养美德,所以不能称之为乐。所以,祭祀的时候也不能用它们。”因为这些乐败坏了中正之气。

最后,子夏还提醒魏文侯,作为国君,一定要谨慎选择自己的好恶。因为国君喜好什么,臣下就会做什么;上层干什么,百姓就会跟着干什么。《诗经》说:“诱民孔易。”意思是说诱导老百姓很容易。其实就是上行下效,自己喜欢什么,就会带动整个社会来兴起这个风气。

儒家认为以道为主导的音乐,有益于人心性的提升;而以满足感官刺激作为主导的音乐,则将导向社会混乱。所以《乐记》上说:“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在中国古人看来,音和乐是有所不同的。低层次的音,它悖逆天道中庸的原则,对人性的宣泄毫无节制,会引导人走向颓废或者暴戾的极端,最终毁灭人性,这也被称为亡国之音;而高层次的乐,是天道的体现,使人在享受音乐的同时,受到道德的熏陶,涵养心性,是入德之门。换句话说,只有符合于道的音才称为乐。

《乐记》中讲,大乐必易。“大乐”就是典雅庄重的音乐,用于帝王祭祀、朝贺、宴飨等典礼。“易”就是平易。大乐必然平和简易。这告诉我们,典雅的音乐节奏不应该求繁复,不应该有很多的音节。《吕氏春秋》中也说:“乱世之乐,为木革之声,则若雷;为金石之声,则若霆;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噪。以此骇心气、动耳目、摇荡生,则可矣;以此为乐,则不乐。故乐愈侈,而民愈郁,国愈乱,主愈卑,则亦失乐之情矣。”

《乐记》中还讲:“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意思是说,如果乐教能够推行,人的心中就没有怨恨;礼教能够推行,人与人之间便不会争斗。古时圣王毫不费力便可使天下得到治理,就是礼乐发挥的作用。好的音乐是从和平的内心发出来的,也使人内心平和,而礼节是表现在外的恭敬行为,这种恭敬又进而能够影响内心。人人接受礼乐教化熏陶,自然能够内和外敬,无怨无争,社会和谐,天下太平。礼乐对人的内心和外在行为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达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远恶迁善,而变得文质彬彬。因此,古人讲礼乐文化能够起到“绝恶于未萌,起敬于微渺”的作用。

《史记·乐书》中说:“夫乐不可妄兴也。”所以作乐者和听乐者都要非常慎重。古时作乐之人必须是圣人,有《乐记》等经典可以作为作乐的理论依据,不可盲目沉迷于所谓的流行乐曲,因为其中很多都属于古人所谓的“乱世之乐”,使人心性迷失。

三、音乐与政治相通

音乐不仅能反映人的情感,塑造人的性格,还与政治息息相通。孔子每到一处,不问此地的政事办得如何,而是先听当地所流行的音乐,通过音乐便能准确地了解当地的民风和政治。子贡说:“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那么音乐与政治是如何相通的呢?

《乐记》中记载:“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

宫是五声音阶的第一音级,它的声音极低极长。郑玄注《月令》云:“宫属土,土居中央,总四方,君之象也。”宫在五行中属土,土居中央,木居东方,金居西方,水居北方,火居南方。土居中央总帅四方,是君主之象。传说伏羲氏制五弦之琴,五弦以丝多声重者为尊,宫弦最大,用的是八十一丝,所以尊宫为君,是其他四声的统帅。由此可知,古代最高明的看相师,只要听一个人的声音,就可以知道他的命运,也是有道理的。

“商为臣。”郑注《月令》云:“商属金,以其浊次宫,臣之象也。”商弦七十二丝,仅次于宫,如同臣的地位尊贵仅次于君一样。“角为民。”郑注《月令》云:“角属木,以其清浊中,民之象也。”角弦用的是六十四丝,它的声音半清半浊,在高下清浊之间,因此比之以民。“徵为事。”徵是五声音阶的第四音级,徵弦用五十四丝,其声清澄,郑注《月令》云:“徵属火,以其徵清,事之象也。”事在人为,故比之以事,列于民后。“羽为物。”羽声是商声的子音,羽弦用四十八丝,其声最清。郑注《月令》云:“羽属水者,以其最清,物之象也。比之以物。”物此处是财的意思,列于五声最末,就是教人必先尽职责而后再求财利。宫商角徵羽五声,在政则比之为君、臣、民、事、财五事。宫声代表君,商声代表臣,角声代表民众,徵声代表事,羽声代表财物。

“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古人为什么用五声呢?因为五是数之中,能致中和的缘故。怗懘就是音调不和谐的意思。五声若是有序而不乱,就不会生出不和谐的音调。

“宫乱则荒,其君骄。”宫为主声,如果乱了,那么五声皆随之荒废,从中可以看出君主的骄傲放纵。在《史记·乐书》中说:“凡人都有血气心智等天性,却没有不变的喜怒哀乐等常情,人心受外物的感应产生波动,然后心术的邪正也就显现出来了。人君心志细小而笃好繁文缛节的,促迫而气韵微弱的乐声就产生,其民多悲思忧愁;人君舒缓大度,不拘细行的,简易而有节制的乐声产生,治下的百姓也必享安乐;人君粗疏刚猛的,亢奋急疾而博大的乐声产生,其民表现出来,就是刚毅;人君廉正不阿的,庄重诚挚的乐声产生,民众整肃而且相互礼敬;人君宽裕厚重的,谐和顺畅的乐声产生,治下的百姓多慈爱亲睦;人君放纵淫邪不正派的,乐声也必猥滥琐屑,不能长久,其国百姓也多淫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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