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七巨头看企业长青之道

作者: 秦朔

从美国七巨头看企业长青之道0

美国七巨头与中国七巨头

最近和一些专业投资机构交流时,他们谈到国内有些投资者过去两年转战美股取得了良好的成绩。而美股屡创新高的最大推手是所谓科技七巨头(Magnificent 7),即苹果、亚马逊、Alphabet (谷歌-A)、Meta Platforms(原Facebook)、微软、英伟达、特斯拉。凡下注它们的,普遍获益颇丰。

美国商业史上有过“七巨头”之说。哈佛商学院教授理查德 · 泰德罗在《影响美国历史的商业七巨头》一书中讲述了从19世纪30年代到20世纪末的7位美国企业家的历程,即安德鲁 · 卡耐基(美国钢铁)、乔治 · 伊士曼(柯达)、亨利 · 福特(福特汽车)、托马斯 · 沃森(IBM)、查尔斯 · 郎佛迅(露华浓)、山姆 · 沃尔顿(沃尔玛)、罗伯特 · 诺伊斯(英特尔)。

今日所谓七巨头,则是美国银行分析师迈克尔 ·哈特内特在2023年5月提出的,是指最有价值、最受欢迎的一组科技巨头股票。

截至2023年最后一个交易日,全年英伟达累计涨幅近240%,Meta累计涨幅超194%,特斯拉累计涨幅超101%,亚马逊累计涨幅超80%,Alphabet累计涨幅超58%,微软累计涨幅超56%,苹果累计涨幅超49%。此外,AMD累计涨幅超127%,英特尔累计涨幅近95%。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科技大牛市。

已经有分析师认为,七巨头股价的回落不是“会否”的问题,而是“何时”的问题。但更多分析师认为,尽管七巨头是华尔街最拥挤的交易,但其平均接近30倍的市盈率水平并不高,和历史上的泡沫股完全不一样。它们商业模式清晰,有充沛的现金流和巨额的利润,有明显的网络效应,在不少市场上“赢家通吃”。加上人工智能新时代的开启,它们将继续破浪领航。

从美国七巨头,我想到一个问题:谁是中国的科技七巨头?

如以市场价值来看,截至2024年2月2日,价值最高的是腾讯、阿里巴巴、拼多多、网易、美团,以及未上市的字节跳动和华为。

如果考虑到美国七巨头中有英伟达、特斯拉,不都是互联网企业,则中国七巨头还有另一个版本,即腾讯、阿里巴巴、拼多多、宁德时代、比亚迪,以及字节跳动和华为。

近年中美科技巨头的市值消长令人唏嘘,不过这并非本文的主题。我想写这篇文章,是在和一家互联网公司高层探讨“为什么美国七巨头能不断创新,走在时代前沿”时受到的启发。

我们首先发现,七巨头的创始人都拥有某些特质,如洞察未来、改变世界的勇气,强烈的危机感,追求卓越、不断变革、坚韧不拔的精神,他们为公司奠定了与众不同的初心与特质。微软创立不久就提出“让每个家庭、每张办公桌上都有一台个人计算机”的使命,微软创始人比尔 · 盖茨也一直充满“微软距离破产只有18个月”的忧患意识。到了NVIDIA(全球最大显卡芯片厂商之一)联合创始人兼CEO黄仁勋那里,这种意识更进一步,变成“我们的公司还有30天就要倒闭了”“你总是在倒闭的路上,如果你不把这种感觉内化,你就会倒闭”等。

最近在字节跳动2024年度全员会上,CEO梁汝波表示要将“加强危机感”列入年度目标。他认为最大的危机感是字节跳动作为一个组织正变得平庸,“该有的大公司病全有了”,如低效、迟钝、标准降低。他说,航天器需要达到一定的速度才能摆脱地球重力,否则就会坠落,组织发展也是如此,必须从精神上打破自满,提高标准,保持危机感和始终创业的心态,同时在激励上加大区分力度,吸引最优秀的人才,如此才能“逃逸平庸的重力”。

在多变的互联网、数字产业领域,一家公司何时志得意满、自我膨胀了,何时就是平庸化的开始。中美公司皆是如此。

最伟大的公司领导人是谁?

除了公司特质,我们还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1.公司年龄并不构成创新的障碍。

一般总认为创新是小公司、新公司的事,这没错,但如果看美国七巨头的创立时间,微软是1975年,苹果是1976年,比中国在1984年“公司元年”成立的那批公司都老。英伟达是1993年,亚马逊是1994年,都30岁左右了。谷歌是1998年,已经26岁了。特斯拉是2003年,Meta 是2004年,也都20岁左右了。但它们都在与时俱进,是全球科技创新的引领者。

2.公司可以在代际传承中跃进升华。

我们看到,七巨头有的创始人还在一线打拼,担任CEO,如黄仁勋、扎克伯格、马斯克,但也有巨头已经完成了代际传承。

纳德拉2014年出任微软CEO时微软的市值是3000多亿美元,现在微软市值是3万亿美元。

库克2011年出任苹果CEO时苹果的市值不到3500亿美元,他领导苹果成为第一家市值突破3万亿美元的公司(注:3月22日收盘为2.66万亿美元)。

桑达尔 · 皮查伊2015年接任谷歌CEO时,谷歌的市值是4000多亿美元,2019年他还兼任了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CEO,今年市值最高时突破2万亿美元(注:3月22日收盘为1.89万亿美元)。

新的CEO创造了比前任高得多的市值。

当然不能完全通过股价看价值(有市盈率因素),但从收入、利润等基本面增长来看,纳德拉、库克们做得也极为出色。他们是靠实打实的业绩立足的。

纳德拉担任微软CEO之前,时任CEO鲍尔默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说:“微软进入新纪元的最佳途径,便是拥有一位能够加速微软变革的新领袖。”纳德拉接替鲍尔默后,迅速将微软的战略从模仿苹果的“设备和服务”变为“平台和效率、移动优先云优先”。他真正把微软带入了云时代。

1996年12月乔布斯重返苹果时,公司一年亏损10亿美元,产品大量积压。1998年3月库克应乔布斯之邀从康柏加盟苹果,他采用新的库存管理系统,一年间快速清理库存。当时苹果的零部件厂商来自亚洲,而组装工厂位于爱尔兰,经常脱节,他果断关闭美国、欧洲的生产基地,将生产制造完全外包给在亚洲的代工厂。他给产品出色的苹果补上了运营的短板,乔布斯说他“是我招募到的最出色的员工”。

在乔布斯最后致董事会的信中,强烈建议董事会实施接班人计划,将库克晋升为苹果CEO。乔布斯还希望库克做的不是“下一个乔布斯”,而是他自己。库克曾说:“乔布斯曾经帮助我思考过自己的定位,他选择我当继任CEO的时候,就和我谈过,‘不要想,如果是乔布斯的话,他会怎么做。你就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再说一下谷歌。谷歌的两位创始人拉里 · 佩奇和谢尔盖 · 布林早在2001年就找来埃里克 · 施密特出任董事长、CEO,施密特担任了10年谷歌CEO,2011年卸任后由佩奇接任。2015年谷歌进行组织变革,建立母公司Alphabet,进入更多创新业务领域,佩奇的工作重心也转向新业务,转任Alphabet CEO,谷歌CEO则由主导安卓研发的皮查伊掌舵。2019年,皮查伊同时担任Alphabet和谷歌CEO。

佩奇和布林在公开信中这样写道:“我们相信现在是时候承担作为自豪的父母的责任—给予建议和爱,而不是每日的唠叨。”他们在信中对皮查伊高度评价,说“他为我们的用户、合伙人和员工带来了对技术的谦逊和深深的热情,他和我们紧密合作15年了,他和我们一样对Alphabet结构的价值充满信心,有能力为我们解决科技方面大的挑战”。

不难看到,无论是苹果选择库克,微软选择纳德拉,谷歌选择皮查伊,还是亚马逊选择安迪 · 贾西接替贝索斯担任CEO,这些代际传承都和血缘、亲缘无关,董事会选择的都是在公司已工作多年、战功卓著、能看到未来的领导人,同时也给他们很强的与业绩挂钩的激励。

如果对比中国的大型互联网公司,增长性最好的是字节跳动和拼多多,这两家公司的创始人张一鸣和黄峥早几年就不再担任CEO,好像消失了一样,也说明完成了CEO交棒的公司有可能实现更好的发展。

我想,在某种意义上,比尔 · 盖茨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领导人之一。他开创了软件这个行业,同时,在他自己完全离开微软、献身慈善事业后,还能看着公司一步步成为世界市值第一,在云与AI的大时代再领风骚。当然乔布斯也很伟大,虽然他早已长眠,但他选择的库克将苹果的事业发扬光大。

专业独立型董事会与创始人控制型董事会

科技大公司如何基业长青,代际传承,常葆创新活力?可以从很多角度展开。

这里单说一下董事会的影响。一个专业、负责、独立的董事会在选择、激励和约束CEO方面的能力与水平,对公司的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

以微软公司为例。根据官网,微软董事会现有12名成员,分别是:

1.里德 · 霍夫曼,Greylock Partners合伙人,领英创始人。

2.休 · 约翰斯顿,迪士尼CFO。

3.特里 · 李斯特,Gap公司前执行副总裁兼CFO。

4.凯瑟琳 · 麦格雷戈,法国能源公司Engie CEO。

5.马克 · 梅森,花旗集团CFO。

6.纳德拉,微软公司董事长兼CEO。

7.桑迪 · 彼得森,首席独立董事,Clayton,Dubilier&Rice运营合伙人,曾任强生集团全球董事长。

8.卡洛斯 · 罗德里格斯,人力资源公司ADP董事长兼CEO。

9.普利茨克,PSP Partners创始人和主席,曾任美国商务部部长。

10.查尔斯 · 沙夫,富国银行董事长。

11.约翰 · 斯坦顿,Trilogy Partnerships董事长。

12.艾玛 · 沃姆斯利,葛兰素史克CEO。

12名董事中只有纳德拉一人在微软任职,别的都是独立董事,且全都是有丰富管理经验、非常在乎个人业界声誉的CEO级别人士。这样的董事会既能洞见商业趋势,对为公司创造价值的CEO给予激励,也有能力和独立性,在觉察到CEO不再适合时及时调整。

事实上,当初鲍尔默本人并没有打算那么快就离开微软,但董事会认为他过分主导销量,忽视创新能力,错失了不少技术变革良机,因此他尽早离职对微软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当时一位专栏作者曾写道:“以下的惊人数值差是鲍尔默遭受质疑的原因之一:1999年最后一天,也就是他在微软披挂上任的前一天,微软的市值为6000亿美元;在他宣布卸任的前一天,微软的市值为2700亿美元。”董事会不仅促成了鲍尔默比想象中更早离开,也加速了盖茨本人离开董事会。2019年,董事会收到一名女工程师的信,披露她和盖茨的不正当关系。董事会对此展开调查,并认为盖茨不适合担任董事,应离开董事会。2020年3月,盖茨辞去微软董事。

如果不是一个独立、专业、对整个公司命运负责的董事会,很难做出以上决定。但正是这样的决定,让纳德拉在属于他的舞台上大展宏图。而鲍尔默和盖茨都服从董事会的决定,显示出对公司治理规则的尊重。

再举一个优步(Uber)的案例。2017年,在部分机构投资者的要求下,优步创始人卡兰尼克辞去了CEO职务。卡兰尼克是一位充满激情的创业者,他创立了优步,但自从2017年2月一名公司前员工发表了一篇博客文章,陈述自己在优步经历的性骚扰和性别歧视,以及公司高层对举报的无动于衷后,优步陷入了巨大的声誉危机。5名主要投资者要求卡兰尼克立刻辞职,并改变公司领导层,还要求将公司独立董事的3个席位中空缺的2个填充完整,以加强对整个董事会的监督。

卡兰尼克辞职后,董事会表示“他的辞职是他爱优步的表现,随着他的辞职,优步将掀开新的篇章”。在流媒体音乐公司创始人埃克的推荐下,优步董事会决定选择前Expedia的CEO达拉 · 科斯罗萨西出任CEO。他在上任之初就表示:“让优步达到今日地位的文化及方法,无法带领他们进入下一个更高水准。他们正从不计代价成长的时期跨入负责任成长的时期,他们的文化也需要进化。”他列出了新的职场规范,包括鼓励多元的员工背景以及做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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