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连连
作者: 杨少衡出发时陈泰和自嘲:“偷鸡摸狗总是充满惊喜。”
“谁跟你偷鸡摸狗!”汪明丽不高兴,义正词严。
其实此刻没有什么惊喜。陈泰和丝毫不敢放松。上路后他一边驾车,一边持续扫视,以求不放过任何异常。这种时候,不太可能有刺客举着一支手枪突然从夜幕中钻出来,却依然大意不得,小心为要。他们开的是一辆别克轿车,七成新,车牌很普通,决不引人注目。上路时天还是黑的,路灯光比较耀眼。陈泰和戴了一顶很低调的黑色鸭舌帽,还有墨镜。他曾考虑是否去弄两撇假胡子粘在鼻孔下边以充八字胡,像是前去横店申请参加抗日神剧的群演一般。终放弃,因为口罩已经成为标配,有那一片便遮住大半嘴脸,两撇假胡子纯属多余。这当然是开玩笑。
此刻路上车辆稀少,交通通畅,十几分钟后他们出城,经收费口上了高速公路,一路上除了几个重要路口的监控探头表示关心,没有多余目光。但是偷鸡摸狗与惊险刺激也属标配,驶上高速不久,意外便扑面而来,猝不及防。
有一个活体动物从隔离带的绿植中突然窜出,从他们的车头前方闪掠。别克车已经提速到一百一十迈,达到本车道标定限速。车灯直射下,前方活体动物呈现褐色,一个脑袋四条腿,猛然间一闪而出。陈泰和只觉得脑门一紧,下意识急踩刹车,两手紧把方向盘,一动不动。以他感觉,此刻别无他法,只能让自己直直地一头撞上去,高速行驶中匆忙猛打方向闪避,稍稍失控便可能飞车翻覆。
汪明丽坐在副驾驶位,直接给吓住了:“啊!啊!”
活体动物飞快地从车前一掠,没有逃过。刹车片刺耳摩擦声中,陈泰和感觉车头右侧“砰”地一响,车身一震,这该是撞上了。此刻无法理会,他依然握紧方向盘一动不动,感觉车身在晃动,需要竭尽全力握住才能让车不偏离直行线。别克车减速到接近刹住,陈泰和才放开右脚,打方向盘,轻加油门,把车开到右侧前方路旁紧急停车线内,缓缓停了下来。
还好,汽车未曾失去控制,缓行停车均正常。
“刚才那是什么?”汪明丽发问,声音发颤,惊魂初定。
陈泰和没回答,表扬:“表现不错,很镇定。”
其实刚才汪明丽只差拿尖叫掀翻车顶。但是此刻必须把她稳住。
陈泰和让汪明丽下车,站到路旁隔离栏外以防万一。他自己从驾驶座跳下来,立刻跑到车头观察。他注意到车头下方挡板最右侧异常,明显变形凹陷,肯定是撞到了,所幸没被撞脱。高速运动物体相撞,冲击力巨大,刚才要是晚踩一秒刹车,或者是闪掠而过的那个东西逃避速度稍慢一秒,撞击将发生于车头中段下方,其冲击力会成倍放大,挡板必定有更严重损毁,不可抗力还可能令车辆完全失控,那就完蛋了。幸好该场景只供后怕,眼下没事,挡板轻微缺损不至于影响车辆行驶,他们算是逃过了一劫。
汪明丽问:“那是一只狗吗?”
“很好,你提醒我了。”陈泰和继续口头表扬,“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赶紧走。”
“肇事逃逸吗?”
“又不是撞人。”
“还是得看看。”
刚才那一瞬间,紧张中很难看清突然窜出来的是个什么。以个头、速度论,似乎像一只黑狗,车灯下接近褐色。高速公路不同于一般公路,全线处于封闭防护状态,由铁丝网、隔离带等设施与周边隔开,体型稍大点的动物很难闯入,但是或因自然力破坏,或因人为,防护网偶尔会出现破损,于是便有了眼下这种意外惊险。假设从公路中线绿植隔离带中突然钻出来的真是一只狗,它当然不可能从天上直接落到公路中线,此前应当是从一侧路基某处钻入。这只狗肯定是野狗,否则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野狗虽属野生,但目前尚未列入动物保护名录,因此撞了也是白撞,无涉任何法律条文。即便其后发生相关连带事件,也可从公路监控资料一直追溯到这辆别克车,此刻陈泰和一走了之也没啥问题,绝对不算肇事逃逸。
但是陈泰和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无论如何,小心为要,有些人可以什么都无所谓,很不幸陈泰和不行,他必须格外留神,尽量防范于前。刚才发生的这场意外撞击,不管是他们撞了狗,还是狗撞了他们,总之彼此硬碰硬了,坚硬的车头金属板都给撞了个变形,硬度小得多的血肉之躯肯定凶多吉少。以轿车被撞部位的角度判断,撞击发生后不太可能倒卷,也就是被撞物不会被卷到车下并被车轮碾过。如果发生那样的情况,车上乘客会有碾压产生的震感,没感觉到,那就是被撞物让冲力整个儿抛出去了。如此撞击抛出,力度足以让被撞物倒地不起,此刻它应当躺在撞击现场右前方不远的路面上。无论是一击毙命,还是在苟延残喘,它躺在那里便是隐患,特别是在夜间缺乏足够照明的高速公路上,对于行驶经过本地段的后来车辆,地面上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可能比绿植隔离带中窜出来的物体更有威胁,因为活体动物更容易被发现,地面上一动不动的低矮障碍物则可能给毫无戒备的司机一记意外重击,需要特别小心。
“虽然防不胜防,”陈泰和说,“但还得尽量防。”
他让汪明丽待在隔离栏外别动,自己从后备厢找出一支手电筒和一个三角警示牌,沿着临时停车带匆匆往逆向走。下车前他已经打开了双闪灯,提醒身后车注意,如果必须停留,三角警示牌不能不放。
这一段高速公路是单向三车道,路面相对较窄,目视可及。这里远离城区,照明路灯设置较少,夜间光线不足,幸好手电筒电力够用,凭借这一辅助光源,足以看清路面上的特殊情况。陈泰和拿手电筒扫描路面,向前走了百来米,从碰撞现场到别克车紧急停车点,最多就是这么远。很意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动物躺在路面上,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莫非它逃走了?它没有被一撞毙命,但肯定受了伤,也许伤在胯或腿上。以别克车头的撞击痕迹判断,它受的伤肯定轻不了,却似乎没有妨碍它逃命。高速撞击的冲力把它抛向右前方,估计会落在接近紧急停车线附近。落地后它挣扎滚翻,竟然重新站立起来,然后便以惊人的敏捷逃命,一瘸一拐甚至翻着跟头横过剩余路面,钻过路侧的隔离栏,离开了这块横祸飞落的恐怖之地。它在滚下路基之后还能跑多远不得而知,很大可能是再无逃命之力,只能躺在草丛边忍痛喘息,等待毙命。人到了这种时候或许会回顾此生,追悔失误,反思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搞成了这样。它还没进化到这种高度,不需要反思,只能一味等死。无论如何,在它离开这条公路路面之后,陈泰和不必,也不可能再找到它,它已经不再对后车和车上的人们产生潜在威胁,与陈泰和再无瓜葛。
陈泰和掉头往回走,再次仔细察看路面,确认无误。路面上无狗,安全。
这时有一辆轿车从他身后飞驰而至,沿着最靠绿植隔离带的超车道行进,与陈泰和此前的行驶路线一致,对紧挨路基护栏步行的陈泰和以及前方紧急停车线内的别克车不构成威胁。陈泰和注意到那是“一匹马”,宝马。宝马车隔着两个车道从陈泰和左侧掠过时突然刹车减速,陈泰和不由一怔:难道又有一只狗从绿植带里窜出来?或者此前被撞的那只狗躺在那里?不是。宝马车没有停下,转眼加速驶离。估计当是司机发现了路侧陈泰和与别克车,感觉诧异,减速看一眼而已。
陈泰和再次留意自己的标准配置。鸭舌帽、墨镜、口罩均“健在”,没像那个挨了一撞的东西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汪明丽还是那句话:“是一只狗吗?”
“它不见了。”
汪明丽惊讶,一时说不出话。
“不必担心。狗会撞车,鬼不会。”
“怎么一眨眼就……”
陈泰和自我表扬,称自己一语千钧。刚说“偷鸡摸狗充满惊喜”,果然一上路就摸到了一只狗,虽然是车摸到的,但人还是随之惊喜不已。一眨眼不见了可称好事,表明该狗还能跑,足够结实,跟这辆别克车一样。比较起来,狗比汽车更值得表扬,以血肉之躯迎击钢铁,受了伤连滚带爬还要前进,至少想办法爬出了高速公路,不给人找麻烦。祝它和别克车都没事儿,健康快乐。
别克车确实没事儿,禁得起表扬,启动声音正常,上路行驶正常。陈泰和小心驾驶,不动声色却分外紧张。剩下的行程里,隔离绿植带没再突然窜出个什么,也没有潜伏在路面的动物遗体让别克车猝不及防“哐”一下轧上去。但是偷鸡摸狗注定不那么健康快乐,下一个“惊喜”在十几公里之外笑脸相迎。
那地儿已经出了高速公路,在一条山间公路上。当时天色微明,路两侧山岭林木在天际中渐显轮廓,山间公路上人车罕见。这条山间公路坡度大,弯道多,路况尚好。别克车到达一个山口,前方豁然开朗,一个林木茂密的圆形小山包似已近在咫尺。下坡道路依山傍水,右侧山体大片护坡连绵,左侧傍着溪流,路基边竖着一根根石质护栏,顺山势而下。对面无车,别克车踩着中线行驶,这条线周边路面磨损最轻。接近坡底时,陈泰和感觉车身意外一震,方向盘一抖。他立刻刹车,把车停到前方右侧路旁。
汪明丽不解:“又怎么?”
陈泰和表扬:“很敏锐。”
他感觉像是车轮轧到了什么,当然不是高速公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只狗。别克车一路上始终开着车灯,没有照到任何动物,车轮却“哐”地一震,震感非常真切,不是幻觉。
“我得去看看。”陈泰和说。
“不是快到了吗?”汪明丽问。
“是啊。”陈泰和说,“还是小心为上。”
陈泰和让汪明丽待在车里别动,自己下车往回察看。天色已经显亮,却还不足以看清路面,依然得借助手电筒。
他发现了路面上的一道裂缝,参差不齐,靠着左侧路基向上延伸了十数米。裂缝外侧路面明显下陷,这应当是刚才别克车意外一震的原因。抬眼观察,路基边缘的隔离石栏柱已经不正,肉眼可见几根石栏向外仰,这显然是路基变形造成的。路基外边下方就是河道,听起来水声特别浩大。
陈泰和回到停车位置,没上车,直接先做准备。他打开后备厢,把塞在里边的一团折叠物品搬出来,在路旁复原,三两下完成,却是一辆轻便折叠式电动车。后备厢里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大双肩包,陈泰和把它取出来背上,关好后备厢,把电动车推到别克车头前放好,再回到车上。
“路基变形。可能因为昨晚那场雨。”陈泰和告诉汪明丽。
“有麻烦吗?”
“有。”
汪明丽指着别克车头前的电动车问:“现在走?”
“还记得路吧?”
“我很笨?”
“你聪明极了,绝对可以承担重任。”陈泰和表扬,“下坡,拐个弯就到停车场。”
“知道。”
陈泰和把双肩包交给她。
汪明丽掂一掂:“哦,挺沉。”
“足够开一家银行。”陈泰和交代,“天马上亮了,小心为要。”
“你呢?”
陈泰和就待在车上。从天亮起,别克车就是红线,陈泰和必须待在自己的红线里,戴着他的全套标配。偷鸡摸狗,不能不防。
“什么啊。”汪明丽不高兴。
她拉开车门,背上包,骑上停在车头前的电动车离开。
陈泰和立刻打开手机,给曹兴元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曹兴元,他刚得知林东公路有一段路基变形,地面上出现裂缝,长度在二十米以上。具体地点大约在该路段十五公里路碑附近,下坡中部位置。
“你是不是也得到消息了?”陈泰和问。
“没有。可靠吗?”
“绝对可靠。”陈泰和强调,“赶紧派人处理。”
“明白,明白。”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有个什么北师祖?”
“三年前那次翻车死了十二人。记得吧?”
“哎呀!那里啊!”
“赶紧。最多再两小时就要走车队了。”
“陈副放心。”
陈泰和把手机放下,放低驾驶座,半躺卧闭目养神。估计他得在车上待将近一个小时,待汪明丽办完事再原路返回。不料仅仅过了半小时,下一个“惊喜”骤然而至。
是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突然从后边弯道冲了出来。陈泰和看到警车即感觉诧异:曹兴元反应不会这么快吧?他也不可能调得动警察啊?
警车竟是朝着陈泰和而来,它减速,缓缓越过一动不动的别克车,停在前方路旁。车上有两个警察,坐在驾驶座的警察坚守岗位,副驾位上的另一个警察下车走了过来。这是一位辅警,他走到别克车头边,躬身朝车里看看,抬手敲敲车窗。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