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的国际传播与中国国际话语权构建

【关键词】人工智能  国际传播  中国国际话语权  数据主权  算法赋能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一再强调，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当前，媒介化、数字化高速发展，人工智能（AI）技术已全面渗入人们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人类由此进入全新的由人工智能主导的算法社会。虽然人工智能为国际传播带来了重要机遇，但也造成了诸多挑战。从技术变革、媒介主体、传播模式等多维度深入审视人工智能时代的国际传播，将为中国国际话语权构建提供有益参考。

人工智能嵌入国际传播的必然逻辑

人工智能指通过计算机系统模拟并实现感知、推理、学习、决策、语言理解的人类智能技术。在全球化背景下，人工智能凭借强大的数据处理和智能分析能力，在媒介主体、基础设施、算法推荐、信息获取等方面深刻改变着传播模式，成为影响国际传播的最大变量。

第一，媒介主体多元化的加速与变革。媒介主体指在信息传播过程中发挥主动作用的实体。由于大模型生产重塑了数字劳动过程、内容、方式，智能工具、虚拟媒体人、算法主导平台等数字媒介主体应运而生。例如，新闻写作机器人能自动生成内容和语音识别，虚拟主播技术智能主持新闻播报，社交媒体、新闻聚合网站等通过算法主导内容推荐。早在2014年3月，《洛杉矶时报》的机器人记者Quakebot仅用3分钟便完成了地震新闻的写作和发布。再如，谷歌、脸书、亚马逊等为主导的新型跨国平台正以数字化方式改变国际传播态势。

正如加拿大学者哈罗德·伊尼斯所指出，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1]数字媒介主体构建了一种拟态认知环境，引发颠覆性变革，正重新定义国际传播主体关系：虚拟与真实主体的界限逐渐模糊，传统记者的角色被重新定义。如韩国MBN电视台的AI主播“金柱夏”不仅能够进行新闻播报，还能根据观众的反馈进行实时互动。未来，一旦强人工智能（Strong AI）真正具备智能性，演变为一个与人类相独立的全新主体，将对国际传播带来更加深刻的影响。

第二，数据驱动的传播基础设施重构。国际传播基础设施指支持和促进跨国信息流动的各种物质技术和制度体系。随着生成式人工智能的驱动，国际传播已迈入以全球数字平台为基础设施的时代，数据流动成为核心动力。数据已经不再仅仅是单纯的符码，而是重要的基础设施资源。美国国际数据公司（IDC）预测，2025年全球用于支持人工智能技术的支出将达到3370亿美元。[2]这反映出各国在建设数字基础设施时针对人工智能相关技术的重视和投入力度不断加大，反过来又促使人们积极探索数字基础设施与话语权相结合的路径。

国际传播基础设施的重构具体体现在传播技术的数字化与网络化转型上，传播权力重心向拥有技术优势和数据资源的平台转移，传播权力结构不再单纯依赖传统的国家和机构，数据平台正发挥日益突出的作用。如ChatGPT作为一种人工智能技术工具出现在全球传播中，通过语言生成能力和对话能力，成为数字化传播基础设施的重要组成部分，重新定义了传播的方式、速度与范围，催生了新一代信息生态，引发了全球传播权力与资源配置的再平衡，改变了话语权的获得与分配方式。

第三，基于知识传播的算法逻辑转型。信息传播不仅是简单的事实传递，而且通过认知框架进行分析重组，以此构建知识体系并传递价值观。人工智能使国际传播从信息传递、新闻报道的基本功能迈向知识建构、认知重组、价值传播的深层次竞争，展现出从信息消费向知识积累的转变。在此过程中，算法实现了从辅助性技术向战略性资源的跃升，全方位渗入传播流程的各个环节。

算法已从信息筛选工具升级为全球传播的核心决策工具。[3]如有效利用个性化推荐算法，可以根据语言文化背景推荐相应内容。油管（YouTube）的算法推荐显示，一个视频只要在发布后的前几个月能够引起热议且能稳定人气，便会被标记并轮番展示，使受众数量指数级增长。利用情感分析算法识别公众对事件的反应，可以实时监控舆论，有助于减少国际传播风险。利用内容筛选与分发算法将重大国际新闻在短时间内传播至受众，能实现议程设置功能。利用话题与趋势预测算法分析全球话题演化路径，能帮助抢占舆论先发优势。总之，充分利用各类算法优势，已成为国际传播提升效能、规避风险、掌握话语权的突破口。

除了上述方面，国际传播中的受众特点和作用机理也发生了转变。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发展报告（2024）》显示，截至2024年6月，中国生成式人工智能产品的用户规模已达到2.3亿，占总体人口的16.4%。[4]青年已经成为最具生产传播力的社会群体，“Z世代”不仅是未来全球传播体系中主要的信息接收者，也必将是话语表达的生力军。[5]特别是由于搜索引擎和算法推荐系统的影响，受众由被动接受变为主动获取，更加依赖和适应平台的技术逻辑与信息筛选机制，推动了国际传播的去中心化和个性化发展。

人工智能时代中国国际话语权构建的多维审视

人工智能推动信息生产的数据化智能化转型，影响国际话语权的分布。为了获得新机遇与竞争优势，使中国国际话语权展现出更大灵活性和多样性，可从媒介生态、算法推荐、知识生产、传播权力等方面进行多维审视。

一是媒介生态的重塑。媒介生态指在一定社会环境中媒介各构成要素之间、媒介与外部环境之间相互关联、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动态平衡系统。媒介生态思想最早是由美国学者刘易斯·芒福德在《技术与文明》中提出的，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则将媒介生态学发展为一个学派。在传统媒体时代，报纸采编流程、发行渠道、读者阅读构成了媒介生态，而人工智能重新定义了传播主体、受众角色和互动方式，未来的媒介生态以算法为纽带，通过人机协同打造传播系统，使中国国际话语权迎来新场域。如2022年北京冬奥会筹备期间，通过虚拟现实、人工智能、计算机图形学等相关前沿技术实现“数字孪生”，将竞赛场馆、奥运村、主媒体中心进行数字化动态呈现，实现跨国跨地区合作，体现了科技奥运的主题。

法国学者皮埃尔·布尔迪厄认为，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6]国际传播的场域属于不同国家在全球媒体、文化、经济等领域进行话语博弈的空间。在人工智能时代，中国国际话语权扩展到了数字媒体与内容平台的全球话语场域、全球治理与数字运行的规则制定场域、国际舆论与公共外交的互动场域。如近年来，中国动漫在全球的影响力和受欢迎程度持续提升；中国科技公司字节跳动（TikTok）、腾讯（WeChat、QQ）、阿里巴巴（优酷）、小红书等拓宽了话语辐射边界；中国提出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全球数据安全倡议》在联合国相关数字治理议题讨论中得到更多响应，为国际传播奠定了良好基础。

二是算法推荐的嵌入。任何算法都非凭空生成，亦非价值中立。在国际传播中，算法提升了国际传播效率和精准度，如推荐算法、搜索算法、排序算法通过分析偏好优化检索和提升展示。但因算法往往遵循最优原则、多数原则，追求最高效、最精准、最多数和最迎合的效率至上导向，致使少数意见被边缘化，从而忽视了正义性。特别是目前国际主流的算法模型主要来自西方，对中国国际话语权构成了一定的潜在挑战。已有研究表明，ChatGPT生成内容中存在对中国的大量偏见言论。[7]美国人工智能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埃里克·施密特曾指出，未来的技术平台是战略竞争的新领域，必须认识到确保先进技术由美国设计、建造、部署和管理，以符合美国的根本利益。[8]

因此，构建具有中国价值、中国话语的算法就成为当前国际传播的重要任务。为此，要通过国际合作，促进数据资源共享与整合，建立更加全面的国际传播数据池。同时深入研究中国文化的内涵，开发具有跨文化适应性的算法，更好适应不同文化背景和受众需求，深入挖掘并精确呈现中国文化中的核心价值，将之转化为全球性议题，推动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区域化、分众化表达。如2024年2月，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中国首部AI动画片《千秋诗颂》，随后在CGTN上线德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版本，并同步在德国、意大利、巴西等国多家主流媒体播出，触达海外受众近1亿。2025年2月，《哪吒2》在海外多国上映，票房表现亮眼，在国际传播方面取得了显著影响力。截至2025年2月18日，该影片已进入全球影史票房榜前8，登顶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表明中国电影在全球电影市场的竞争力与影响力日渐增强。

三是知识生产的驱动。知识生产方式指在社会系统中知识被创造、加工、验证、存储及传播的方法、手段、流程、模式的总和。鉴于人工智能接近人类甚至超过人类的感知和理性，知识生产已成为未来国际传播的必然趋势，谁能主导全球学术研究、科技创新和教育体系，谁就能塑造全球知识话语结构。数字强国正是以算法优势全面掌控信息生产而推动传播，如DeepSeek在推出后迅速获得广泛关注，其开源策略和低成本优势使用户群体迅速扩大。自2025年1月20日正式发布高性能推理模型DeepSeek-R1以来，成为增长最快的人工智能应用，全球下载量、访问量均打破了ChatGPT同期保持的纪录，成为国际传播领域的重要力量。2025年2月10日，习近平主席特别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张国清在巴黎出席人工智能（AI）行动峰会并致辞。在这场吸引了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500名与会者的会议上，中国成功引发多方关注。中国派出高级别代表团参加此次会议，显示出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影响力。

在以知识生产为核心的国际传播模式越来越重要的背景下，中国国际话语权构建必须立足在全球知识传播网络中发挥更大作用。目前，国际主流大模型的参数数据集以英文为主，中文语料占比较低。因此，中国需要加强中文语料库的建设，提升知识生产、解释、传播及判定权威性和合法性的权力，通过知识供给传播立场、观点、理念、政策。如建设一个包含中国各类文化成果、知识体系、哲学思想的面向全球性阅读的数据库，汇聚从古代经典文献到现代学术研究的内容，将传统文化、民俗、历史遗产、科技成果等转化为数字格式，结合现代翻译技术，提供全球用户访问，有助于提升全球学术领域的影响力。

四是传播权力的分配。传播权力指在信息传播过程中，行为体所拥有的能影响、控制和引导信息流动与意义建构的能力。在人工智能时代，传播权力不仅涵盖政治话语权、文化话语权，而且拓展到数字话语权、认知话语权、舆论话语权，共同构成国际话语权的复杂结构，形成了一种新的全球话语竞争局面。其中数字话语权已成为世界各国竞相追逐的软实力要素，利用数字化工具的国家力量深度参与全球舆论和话语权构建，使信息战、网络安全等议题日益突出。例如，乌克兰危机中的网络信息战便是数字话语权对国际舆论与公众认知影响的重要体现。

为此，应当充分利用人工智能的技术优势，通过控制话语创制、表达方式、传播路径以及解释机制来影响全球认知。当前，全球话语的创制通常由学术界、政治机构、科技企业等主导，西方国家通过控制信息的起源与定义，塑造了国际传播的基础框架，通过新闻媒体、社交平台等渠道影响全球民众的认知与行为模式。面对新的数字霸权主义，必须提升话语创新能力，创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框架、文化观念与政治理念，使人工智能成为加强话语控制、推动舆论平衡和文化交流的力量。

人工智能时代中国国际话语权构建的战略选择

算法社会是一个围绕算法逻辑而组织和运转的社会。作为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战略性技术，人工智能以智能化、个性化和精准化优势，在媒介生态、算法推荐、知识生产、传播权力等各方面重塑了国际传播，这要求中国国际话语权构建要有更高的战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