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亡命英雄

美国人热爱“亡命之徒”。

远一点的艺术作品，有1953 年的电影《原野奇侠》，讲神秘流浪汉夏恩来到镇上，打死了臭名昭著的农场主。在农场工人的挽留和呼喊中，他扬尘而去，一个过客，不知过往，不留传说，随风而去。这延续了西部片的传统—孤独的神枪手，亦印证爱默生的信条：要成为一个人，必不能墨守成规。

近一点的美剧《绝命毒师》，主角老白，是生活不顺心的中年化学教师，得了癌症，却不在保险范围内，于是开始造冰毒。

夏恩和老白，两种美国式的银幕形象，一个利他，一个利己，但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们是美国文化的两种极端，但更多时候，二者混为一体，难分黑白。你能在好莱坞作品中找到无数种变体—一如《出租车司机》那样，刺杀总统的反社会狂热分子，拯救了失足少女而成为英雄。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这种对反英雄主义的崇尚，远不止艺术作品那么简单。1980 年，美国民俗学者理查德·E. 迈耶在一篇论文中，把亡命英雄说成是一种美国民俗类型，他说，美国的亡命英雄是“人民的人”，与普通人紧密相连，站在压迫性经济和法律制度的对立面。

这样的人，在2024 年12 月4 日走进了美国人民的现实生活。名叫路易吉·曼乔尼的男子，在纽约当街射杀了美国人民恨之入骨的医保集团CEO，他的亡命之旅只持续了6 天。他在麦当劳就餐时被捕，身上还有一个纸条：坦率地说，这些蛀虫咎由自取。英俊魁伟的他，当即爆红网络。人们呼吁抵制麦当劳（是餐厅员工举报了他），在羁押他的监狱外大喊释放他。以他为主题的T 恤、表情包，风靡社交网络。死者讣告下，人们则用大笑表情包弹冠相庆。TikTok上还兴起了医保谋杀民谣，用医保拒赔术语“拖延、否认、辩护”发出反问，正如鲍勃·迪伦在1963 年《战争大师》呐喊的谋杀幻想：而我盼望你死/ 你的死期即将到来/ 我将跟随你的棺木/ 在那个苍白的下午。

迈耶说，美国的亡命英雄往往在经济或社会危机时期（重新）出现，曼乔尼证明了这一点。

美国是唯一没有实现全民医保的发达国家，如今人们饱受通胀加剧之苦，医保集团却赚得盆满钵满，拒赔率一路走高。亡命英雄之为亡命英雄，是他敢为普通人之不为。芸芸众生，时常感受到类似仇恨的东西，但多数人不会伤害他人。仇恨会腐蚀人的灵魂，但时不时抿上一小口，让人陶醉—这种投射，塑造了对亡命英雄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