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雪花飞去

2024 年12 月4 日，被称为“言情教母”的华语作家琼瑶，被发现于新北市淡水区内的家中烧炭轻生，终年86 岁。

她以极其“琼瑶”的方式，留下了一篇优美的遗书，仿若是她为自己人生写下的最后一个篇章。

“不要哭，不要伤心，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翩然’的去了！‘翩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飞翔’，优美而‘轻盈’，我摆脱了逐渐让我痛苦的躯壳，‘翩然’的化为雪花飞去了！”

“这是我的愿望，‘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

12 月11 日，是琼瑶的告别式。她生前交代一切从简，因此遗体火化后于阳明山臻善园花葬，与丈夫平鑫涛一起长眠阳明山。

这一切真的就像“雪花飞去”，令人感到哀婉。

琼瑶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2023 年8月。为了庆祝琼瑶的首部长篇小说《窗外》出版60 周年，台北小巨蛋举办了“2023 年当那一首歌响起—琼瑶创作60 周年演唱会”。古巨基、李翊君、高胜美、动力火车等歌手带来了超过30 首“琼瑶金曲”，如《情深深雨濛濛》《好想好想》《不如归去》《当》等。

彼时，站在舞台上的琼瑶无限感慨地说： “我已经85 岁了，我有的时候会想，我怎么会把我的一生，好多的时间用来写作、编剧、拍戏。”“你们听见的歌、看到的剧，就是我漫长的60 年，今天我能站在这里，我的人生值得了。”

谁能想到，这一句“人生值得”，却在一年之后，成为她传奇人生的“绝别之句”。而琼瑶的离世，也将几代人的“爱恨情仇”一同埋葬了—“60 后”“70 后”看着琼瑶的小说想象爱情，“80后”“90 后”看着琼瑶的电视剧初开情窦，千禧年之后，琼瑶剧中的人物则成为网络世界的梗图。

“你们听见的歌、看到的剧，就是我漫长的60年。”

从曾经的“禁书”到“琼瑶剧”的辉煌，再到网络世界的“梗图”，琼瑶作品的“分量”随着时代审美的改变被消融。然而，换一个角度，琼瑶也曾在属于她的时代里熠熠生辉。而如今，琼瑶以一种“琼瑶式”的叛逆与浪漫之姿，“翩然”离世。这也让人惊觉，无论外部世界如何转变，琼瑶在自己的世界里，虽不怡然，但能自洽。

逃难的童年

1938 年，琼瑶出生于四川成都，与弟弟是一对龙凤胎。因为父母相识于“两吉女中”，所以将生为长女的琼瑶取名“陈喆”，乳名“凤凰”，胞弟则取名“麒麟”。四岁以前，琼瑶一直住在成都，彼此正值抗日战争，1942 年，琼瑶一家人前往湖南和老家的祖父团聚。

6岁的她再次经历了很多成年人要靠很长时间才能体会到的“悲欢离合”。

没想到，这一场团聚，却成了琼瑶颠沛流离童年的开始。1944 年，6 岁的琼瑶才初解人事，还未真正享受过童年的快乐和无忧，就被大人带去山区逃难。年幼的她还不懂得“战争”是什么，就已经听过连夜的炮火枪声、见过整夜冲天的红色火焰—隔天，琼瑶就失去了家，日本人在村庄放了把火，把她的童年烧成了灰烬。

战火绵延，琼瑶一家人决定从湖南走回四川。没想到，逃难的路上，两个弟弟竟然丢了，绝望的父亲和母亲决定一起投河，还问琼瑶： “凤凰，你要不要和爸爸妈妈一起死？”

一个6 岁的孩子，在不懂得什么是“死亡”的时候，却要面对“生死”的选择。眼见父亲和母亲滚落进河水里，琼瑶也走进河里。很快，冰冷湍急的河水就淹过了她的脖子，恐惧让孩子本能地大哭起来。所幸父母都还活着，一家三口又从河里爬回岸上。

神奇的是，琼瑶的父母在一台难民火车上得知走丢的孩子们在桂林，下火车后，一家人沿着铁轨跑了好几个小时来到桂林。终于找到弟弟们以后，失散七天的一家人哭着抱在一起。据琼瑶回忆，她在那一瞬间了解了“悲欢离合”这四个字。

如今回看琼瑶的这段往事，不免唏嘘。一个6 岁的孩童就要选择死亡、面临死亡，这或许冥冥之中也为琼瑶后来的轻生带来某种悲剧性的隐喻吧。而短短七天之后，6 岁的她再次经历了很多成年人要靠很长时间才能体会到的“悲欢离合”。

又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逃难的日子，一家人终于抵达四川，此时中国也赢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一家人终于不用再逃难，但为了生计，父亲前往一个叫“李庄”的县城教书，琼瑶和弟弟们则随母亲进入四川泸县的“泸南中学”念书。

即便父亲不在身边，但琼瑶此时才感受到安定所带来的有如“到了天堂”的感觉。她在《我的故事》中回忆：“我童年中失去的欢笑，在这一点一滴地找回来了。也是在这个时期，母亲忽然发现我对文字的领悟力，在惊喜之余，开始教我念唐诗。”琼瑶自觉，或许后来对写作的着迷，也许是因为儿时浸泡在唐诗里。

隔年，琼瑶的父亲接到上海同济大学的聘书，琼瑶一家人迁往上海，自此开启了一段迥然不同的生活。虽然上海十里洋场光鲜亮丽，但一家人却始终与“贫穷”为伴。不同于四川乡下清贫乐道的日子，上海的生活在一个孩子的生活中掺入了太多匮乏感。例如那时学校的同学流行跳橡皮筋，琼瑶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也能拥有一串橡皮筋，可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直到她离开上海，都未能实现。

大概是生活的窘困，促成了一个孩子的早熟以及对周遭世界的敏感，也因为生活里没有太多令人感到喜悦的事，于是琼瑶向内探索，钻进了写作的精神世界。9 岁那年，琼瑶写出了生平第一篇小说《可怜的小青》，当时父亲备受感动，并将其寄去《大公报》儿童版。稿子的刊登是对琼瑶写作才能的一种肯定，她还开始参加话剧社、尝试写剧本。

好景不长，才在上海落脚没多久的琼瑶，面对时代的动乱，又要开启“流浪”的生活。一家人决定，父亲继续留在上海教书，母亲带着孩子们回到湖南和祖父重聚。然而，日子过了没多久，又要离别。1949 年的春天，琼瑶一家人告别祖父，乘坐火车到广州，再搭船去上海。

本以为每一次的离别之后都会迎来团聚，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和祖父的离别，竟成永别。

“早恋”少女

抵达中国台湾后，父亲前往师范大学中文系教书，母亲在建国中学担任中文老师，琼瑶插班进入台北师范附小六年级。第二年，结束小学生活，12 岁的琼瑶进入台北第一女中，但因为学习成绩不好，琼瑶觉得自己不得父母喜欢，三年后进入台北第二女中读高中。

青春期郁郁寡欢的琼瑶，常常独自埋在图书馆阅读各类文学作品。她自觉：“我那时对‘文学’是一种‘饥饿状态’，我‘吞咽’各种文学作品。书看多了，思想也多起来，对人生的爱恨别离，感觉特别敏感。我常常想，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虽然不用再“逃难”，琼瑶却始终快乐不起来。父母是受人敬爱的教师，小弟和小妹又十分优秀，和她最亲近的胞弟麒麟因为住校也时常不在家，琼瑶自己学习成绩不好，父母给予很大的压力，而且在当时的时代氛围下，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这对于早熟敏感的少女琼瑶来说，无疑感到压抑和彷徨。

在这种压抑心境下的“文艺少女”，需要寻找出口，爱情便是其中的一条途径，尤其是来自自己所或缺的、比自己年长且崇拜之人的爱情。18 岁，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琼瑶的中文老师闯进了她心里。

首先，这位国文老师满腹诗书且气质儒雅，这让本就喜爱文学的琼瑶产生了无限崇拜之情。而少女时代的琼瑶在文学上有自己的想法，但却气质忧郁，这也让老师心生爱怜，常常安慰她。往来间，两人之间便产生了某种情愫。

然而，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早恋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师生恋更是有违伦理。更何况，这位语文老师比琼瑶大了整整25 岁。这段恋情，让两个人都非常痛苦、无助，甚至是绝望。但是为了两个人未来可以在一起，语文老师鼓励琼瑶，“请你为了我，考上大学”。他们一起天真地计划了未来—等琼瑶大学毕业，那时两个人便有了足够的力气在一起。

然而，理科成绩不理想的琼瑶，终究是落榜了。对琼瑶来说，不仅爱情遥遥无望，自己还要面对家人的失望，更要面对一切暗淡的前途。万念俱灰之下，琼瑶吞药轻生。这是琼瑶第二次主动选择死亡，而这段“师生恋”，也注定以悲剧收场。

《窗外》的出版成了琼瑶和马森庆两个人离婚的导火索。

母亲得知以后，将语文老师告到警察局，最后老师只能离开台北，前往台湾南部隐居，琼瑶这段轰轰烈烈的初恋，终于告一段落。而这段恋情，也是琼瑶第一部成名作《窗外》的原型。“有房子就有窗子，有窗子就有人，人生活在窗子里面，可是窗外的世界比窗子里美丽。”书里的这句话，可以说是当年琼瑶内心的写照。

20 岁，重考大学的琼瑶再度落榜，原本母亲希望她再考一次，可琼瑶却毅然决然做了一个决定：开始写作。然而，这段写作的经历并不顺利，琼瑶常常被退稿，这也让她感觉到茫然。与此同时，家人开始为她物色相亲对象，这些都让琼瑶感到孤独和苦闷。就在此时，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段爱情。

26 岁的马森庆因为写作和琼瑶相识，慢慢地，两个对文学充满热情的“梦想家”走在了一起，并且结了婚。其实从认识到结婚，整个过程只有七个月，两个人的年龄则相差6 岁。虽然当时马森庆物质条件艰困，但两人因为对文学共通的精神追求，加上爱情带来的激情，刚开始两个年轻人还未体会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艰辛。

婚后第二年，为了家庭经济，马森庆在高雄铝业公司找了一份正职工作，琼瑶则一心在家写作。婚姻生活磕磕绊绊，22 岁的琼瑶还发现自己怀孕了。23 岁，琼瑶生下儿子陈中维。但是两个人的婚姻，并没有因为孩子的诞生而变得幸福起来。

琼瑶时代

虽然婚姻生活不尽如人意，但初为人母的琼瑶，在写作事业上渐渐有了起色。

1962 年，24 岁的琼瑶创作出了《情人谷》《黑茧》《幸运草》等中短篇小说，并发表于《皇冠》杂志。也就在这个时期，琼瑶认识了皇冠社长平鑫涛（也就是琼瑶后来的丈夫），平鑫涛向琼瑶定期邀约作品。

于是，在25 岁那年，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完成。当时很多副刊都退稿，只有平鑫涛邀请琼瑶在《皇冠》上刊载。琼瑶备受鼓舞，而这部琼瑶半自传式的小说，问世即引发轰动。不仅因为故事情节叛逆，琼瑶更是写出了当时青少年的压抑，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该书出版单行本后，首印1000 册，发行即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