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武器下的阴影：2001年—2002年印巴对峙

2001年—2002年印巴对峙，是印度和巴基斯坦自1998年核试验后的第二次大规模冲突。起因是2001年末的新德里议会大厦袭击事件，印度指控巴基斯坦圣战组织为罪魁祸首，但巴方对此拒不承认，而后印度便开展边境军队部署计划，代号为“帕拉克拉姆行动”，巴方也宣布进入全面战争状态。虽然最终步入全面战争，但此次对峙既是两国历史、宗教矛盾的延续，也反映出核武器对全面战争的限制作用。

军事对峙的缘起和背景

英属印度于1947年分裂为印度和巴基斯坦两国，此后双方围绕财产分割、难民问题、宗教矛盾和领土纠纷等问题冲突不断，最突出的当属克什米尔问题。1947年发生了首次克什米尔战争，1965年和1971年又分别发生第二次和第三次克什米尔战争。

1999年印巴卡吉尔冲突爆发，是继第三次克什米尔战争后的又一次大规模冲突，也是双方成为核国家后的首次军事博弈。冲突结束后，印度国内政治局势发生巨大变动，以印度人民党为首的全国民主联盟在选举中受挫，新政府摇摇欲坠。而巴基斯坦陆军参谋长穆沙拉夫发动政变后，囚禁了总理谢里夫，提高了对圣战组织的支持力度，充分利用“代理人”模式打击印度。

印度原本希望通过主动与地方分离主义团体接触来控制事端，印度总理瓦杰帕伊甚至宣布单方面停止对伊斯兰圣战组织发动进攻。但换来的却是伊斯兰圣战组织与虔诚军联合发起的一系列自杀式袭击。更严重的是，虔诚军头目哈菲兹公开表示，圣战将进入全新阶段，更广泛的袭击即将到临。此后发生的数十起袭击事件，虽实际破坏有限，但其政治影响难以估量，导致政府声誉持续下滑。

2001年12月13日上午，5名恐怖分子携带步枪、手榴弹和炸药，在议会大厦门口引爆炸药，最终5名恐怖分子毙命，9名安全人员在战斗中失去了生命。此事发生后，印度政府当即表态，认为是伊斯兰圣战组织和虔诚军在巴基斯坦的暗中支持下策划了此次袭击，要求巴基斯坦禁止一切恐怖活动并主动交出涉嫌袭击的20余名恐怖分子。巴基斯坦称印方指控完全是无稽之谈，并表示不会采取任何行动。14日，瓦杰帕伊强硬表示，印度接受巴基斯坦发起的挑战并做好全面“决战”的准备。

“帕拉克拉姆行动”和对峙升级

议会大厦受袭后，印度政府内阁和军方高层召开会议讨论应对之策。此时印度面对的是掌握核技术的巴基斯坦，军方认为若要策划真正的战争，必须迅速摧毁巴基斯坦的破坏性武器并占领关键要地。经过详细讨论，印度陆军参谋长帕德马纳班建议动员印度3个装甲团，凭借军事威慑向巴基斯坦施压。瓦杰帕伊批准这一计划，“帕拉克拉姆行动”启动，巴基斯坦边境近50万军队被动员起来，这是“自1971年印巴战争以来最大规模的军队部署”。

从2001年12月18日开始，印度陆军和空军相继进入“高度警戒”状态。据悉，约20架幻影2000H和米格-27“鞭挞者”装载高精度弹药和其他精密武器，在印度北部和西部各大基地随时待命，但此计划未能立即执行。

作为回应，巴基斯坦军队在旁遮普和拉贾斯坦迅速集结，战斗编队经过纵深渗透不断进入前沿地段，共约30万军队。12月27日，印度宣布对巴基斯坦实施禁飞并要求巴基斯坦缩减使团规模。2002年1月，巴基斯坦将核武库置于高度警戒状态，并将阿富汗边境大量军队调至印巴边境。

事态的发展引起了美国的关注，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便开始在阿富汗从事反恐活动，倘若印巴发生全面战争必然导致地区动荡，美国还需要巴基斯坦军队驻扎在巴阿边境以防止塔利班成员逃窜。因此早在2001年末，美国便联合英国和欧盟向巴基斯坦施压，要求巴基斯坦接受印度提议并冻结虔诚军财产，此后美国开始了外交调停。2002年1月11日，帕德马纳班宣布印军动员完毕，核武器也准备就绪。在印军威胁和美国调停的双重压力下，穆沙拉夫于1月12日公开发表讲话谴责恐怖主义，打击极端宗教主义，并为伊斯兰学校制定新规定，取缔包括伊斯兰圣战组织和虔诚军在内的6个圣战组织，但拒绝交出印度要求的20余名恐怖分子。穆沙拉夫1月12日的讲话使印巴两国对峙趋于缓和。直到5月，这种缓和的氛围才被打破，双方迎来新一轮对峙。

新一轮对峙与核阴影

印巴对峙进入僵持阶段，两国边境地带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2002年5月14日，3名伪装成印度军队的虔诚军成员袭击了查谟附近卡鲁恰克的印度军营，造成30余人死亡，50余人受伤。次日，瓦杰帕伊在上议院表示，印度应立即采取行动打击恐怖主义，同时表达了对国际社会调停结果的失望。5月18日，印度内阁安全委员会做出决定，通知巴基斯坦召回驻印度高级专员。据报道，在袭击事件发生后，巴基斯坦迅速进入全面戒备状态，印度则按照战时标准整顿军队。

5月19日，巴基斯坦圣战组织袭击了克什米尔的又一个印度军营，导致4名印度士兵死亡。两日后，印军对巴基斯坦实施报复性炮击，至少6名巴基斯坦士兵死亡。作为回应，巴基斯坦部署了射程为750千米的沙欣导弹，并将白沙瓦的大部分预备军转移至菲罗兹普尔地区。5月22日，瓦杰帕伊在军事基地发言：“决战的时刻已经到来，我们必将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敌人发起代理人战争，给我们带来挑战。”巴基斯坦将此番言论视为挑衅，接连试射5枚沙欣-Ⅱ导弹威慑印度。

对印度而言，事情变得极为棘手。年初对峙，印度主要以军事威慑为主要目的，未能采取任何实际行动，若此时再以战争为由逼迫巴基斯坦让步似乎不太现实。帕德马纳班批评印军长期无效动员，印度安全顾问米什拉也抱怨道，巴基斯坦在1月以后不断加强边境防御，倘若再想制定计划则必须考虑更复杂的因素，必须突破查谟-克什米尔的有限行动范畴，在边境发动全面攻势。与此同时，巴基斯坦也在商量对策，自袭击事件发生后，国际社会坚定地站在印度一边，多国媒体谴责巴基斯坦包庇恐怖主义，倘若此时选择开战，绝非良机。鉴此，巴方内阁决定暂时禁止圣战组织进入克什米尔，以减轻国际社会的批评，同时继续部署军队，从北部调动10个军团将各个可能遭到进攻的山口全部封锁。作为应对，印度陆军决定将3支进攻部队集中在拉贾斯坦邦边境的某个地点。

5月27日，穆沙拉夫向全国人民发表讲话：“我们不想要战争，我们希望和平，巴基斯坦绝不允许向世界任何地方输出恐怖主义。”但与此同时，他也表明倘若真发动战争，巴基斯坦不会胆怯，将采取一切手段保护国家安全、捍卫民族荣誉，包括使用核武器。印度国内对穆沙拉夫发言的态度持不同看法，米什拉认为这是巴基斯坦主动缓和两国关系的重要标志。印度外长贾斯万特·辛格却认为穆沙拉夫的发言很模糊，表现出来的好战姿态只会加剧紧张局势。

事实上，危机尚未结束。直到5月底，印度和巴基斯坦武装部队继续进行全面动员。关键时刻，美国再度干预进来。5月30日，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公开谴责巴基斯坦，要求其立刻停止越过实控线，与此同时，美国开始撤离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的非必要人员，并警告公民不要前往该地区，英、德、日和澳等国也立即效仿。

核武器的阴影笼罩南亚。巴基斯坦刻意向印度传递使用核武器的威胁信号，早在5月22日，巴基斯坦铁路部长就告诉一家新闻社：“如果巴基斯坦走向毁灭，那么核选项的作用是什么。”巴基斯坦驻联合国大使阿克拉姆也表示：“如果印度保留使用常规武器的权利，巴基斯坦这样一个实力较弱的国家怎能放弃一切威慑手段呢？”可见巴基斯坦并不排斥使用核武器，在5月最后几天伊斯兰堡接连进行一系列可携带核弹头的导弹试验，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针对焦灼局势，贾斯万特·辛格于6月5日表态，称印度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但穆沙拉夫回应道，巴基斯坦依旧保留率先使用核武器的权利。

对峙结束及其启发

幸运的是，这场核危机及时结束，对峙在此时迎来转机。2002年6月6日，美国副国务卿阿米蒂奇抵达伊斯兰堡，询问穆沙拉夫是否愿意永远停止跨境渗透并支持拆除涉及恐怖组织的基础设施，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于次日飞往新德里，向印度高层领导传达这一信息。阿米蒂奇表示，倘若巴基斯坦停止渗透活动，印度则应采取“对等的、缓和局势的措施”。

此次访问过后，印巴紧张局势有所缓和。印度解除对巴基斯坦的禁飞令，命令在巴基斯坦港口巡逻的军舰返回港口，同时任命新的高级专员前往巴基斯坦。6月中旬，印度情报部门报告，穆沙拉夫已下令让10个军团停止越过实控线，随着双方敌对言论接近尾声，双方停止了边境的进一步军事演习。到了7月中旬，尽管小规模的冲突依旧存在，但全面战争的风波已经过去。随着10月10日选举有序结束，印度政府宣布将从前沿地带撤军，巴基斯坦随后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危机正式告一段落。

纵观这长达10个月的紧张对峙，可以看出印巴两国都在克制局势升级。此次对峙之所以没有演变为全面战争，本文认为主要有以下3个原因。

核武器的限制作用。2000年，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在访问南亚前夕便将南亚描述为“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许多学者对印巴局势持悲观态度，认为印巴核战争难以避免。美国南亚著名战略家斯蒂芬·科亨在其著作《印度：崛起中的大国》中指出，印巴核试验后，“印度人的生命和安全完全寄托在由最不可靠的环节、信息最闭塞的决策者、最极端的将军、最偏激的反印政治家组成的巴基斯坦决策系统的算计之中”。事实上，尽管印度在对峙中不断加强敌对之势，但始终刻意限制冲突规模。对于巴基斯坦而言，核武器更多是一种威慑手段，用来逼迫印度降低战争规模和级别，同时能够成为各种代理人战争的保护伞。

战争成本过于高昂。在1971年第三次克什米尔战争中，印度肢解巴基斯坦虽极大强化了尼赫鲁家族的执政基础，但因高昂的战争成本所导致的贫困、饥饿和财政赤字问题又损害了英迪拉·甘地的个人威望。据统计，在2001年—2002年对峙期间，印度为增援驻军花费了30～40亿美元，巴基斯坦也花费14亿美元，巨大的军事支出加剧了边境地区的社会动荡，导致15.5万印度人和4.5万巴基斯坦人流离失所，这对于两国政府而言又是一笔高昂的支出。倘若对峙演变为全面战争，则会严重影响到两国民生。

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干预。2001年—2002年的印巴对峙距离“9·11事件”仅过去一年，当美国在阿富汗应对塔利班组织时，印巴对峙损害了美国的利益，美国遂充当中间角色进行调停。美国对印巴两国同时施压，在南亚逐渐形成一种“强制三角”的关系。印巴两国与西方国家存在密切的经济合作，当美国联合其他西方国家宣布撤侨时，无论是巴基斯坦还是印度都将其视为美国对南亚施加经济惩罚的标志。此外，中国和俄罗斯等国家也相继表态，呼吁印巴尽快结束对峙。

总体来看，印巴对峙是南亚核阴影下的经典案例，此次对峙已经到了“核边缘”的程度，巴基斯坦试图利用核威慑打破现状，印度则认为他们的二次打击能力将阻止巴基斯坦诉诸核武器。然而，在多重因素影响下，对核战争不确定性的恐惧使得双方点到为止。核武器的出现掩盖了印度对巴基斯坦在常规力量上的优势，从而形成一种“核均势”状态。在某种程度上，核武器确实对印巴全面战争具有限制作用。倘若印巴两国最根本的矛盾——克什米尔问题无法解决，南亚将长期笼罩在核阴影之下。

责任编辑：王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