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黑:内涵远大于标签的“空权论之父”

作者: 杜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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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黑

意大利杜黑在现代军事理论界可谓声名远播,很多人把他与“空权论”紧紧联系在一起,仿佛两者存在某种等价关系。其实不然。读杜黑《制空权》一书(实际上是杜黑四本原创的有关“制空权”的合集,分别为1921年《制空权》、1928年《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1929年《扼要的重述》和1930年《19XX年的战争》)可知,杜黑的军事思想远较此更丰富。除“空权论”外,现代意义上的“总体战”“速决战”“首战制胜”最早也是杜黑提出来的,而且杜黑还是最早建议组建国防部、参谋长联席会议等现代国防组织的军事思想家。更重要的是,他的所有论断或“预言”都是基于现实、面向未来并经过严密论证得来的,甚至可以说他是“研究未来战争”第一人。

最早提出并系统地阐述“空权论”思想

早在1909年,也就是距离美国莱特兄弟发明飞机仅仅6年时间,杜黑便对制空权理论便有了清醒的认识:“从现在开始,有必要熟悉关于空中作战的概念。所有航空兵部队必须按照现在支配陆、海军的类似观念加以组织,只是要考虑空中作战的特点……作战飞机必须能在空中作战和对付其他空中武器,而不仅是用于执行特定的任务如观察、联络等……空中作战不仅要解决飞行技术问题,还要解决航空兵部队的准备、组建、使用等许多问题,并且要求建立军事学术的第三分支——空军战术……今天我们充分意识到掌握制海权的重要,但不久制空权将变得同等重要……陆军和海军不应把飞机看作是只能在特定环境中起某种作用的辅助力量,而更应把飞机看作是战争家族中第三位兄弟的诞生,它虽较年轻但并非不重要。”这在当时是很少有人认识到的,表明杜黑的非凡洞见远远超越了他的时代。

1921年《制空权》一书则是杜黑对其“空权论”思想的系统阐述。直到那个时候,也“只有极少数人粗略认识到作战飞机的前景,对于飞机用作国家工具而产生的总的战略原则根本没有什么认识”。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掌握制空权就是胜利。没有制空权,就注定要失败,并接受胜利者愿意强加的任何条件”。他给“制空权”下的定义为:“一种阻止敌人飞行、同时能保持自己飞行的态势。”此外,围绕这个核心概念,杜黑提出组建独立空军、重点发展轰炸机、适度发展战斗机(驱逐机)、成立航空委员会、发展空军军事学术等诸多具有独创性的观点,并留下许多经典的至理名言。

与米切尔、特伦查德等其他几位早期空权论者相比,杜黑的“空权论”不仅提出时间最早,而且推理严谨、说理充分。此外,杜黑是对“制空权”理论投入最多的军事思想家,他一生的绝大部分军事理论著作都集中于“制空权”理论。世人将“空权论之父”的荣誉给予杜黑,可谓实至名归。杜黑去世后世界上发生的历次大规模战争(战役),均可视为对杜黑“制空权”理论的检验与印证。如果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由于飞机本身性能不高,“制空权”理论表现不甚明显,那么随着国防科技与武器装备的快速发展,越南战争、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以及近年来爆发的纳卡冲突、俄乌冲突,越来越证明杜黑“制空权”理论的先见之明——“制空权是赢得战争胜利的必要的和充分的条件”,“在战争中赢得制空权的一方将享有决定性的优势”,“掌握制空权就是胜利。没有制空权,就注定要失败,并接受战胜者愿意强加的任何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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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制空权》一书则是杜黑对其“空权论”思想的系统阐述

当然,作为一个超越时代的“预言家”或“推论家”,杜黑的言论难免有些偏颇或偏执,后世对此多有批评。但在笔者看来,人们对他的批评本身应当放到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予以审视。例如:由于没有预见到现代精确制导弹药的出现,杜黑说:“空中轰炸自然永远也达不到炮火那种准确性,但这点并不重要,因为这样的准确性是不必要的。……轰炸目标总应是大型的。小型目标不重要,不值得注意。”由于没有预见到雷达、防空导弹的出现,杜黑以为防空是一件异常困难、耗资巨大且收效甚微的军事活动,因而对防空作战持坚决否定态度。由于没有看到指挥自动化系统的出现,杜黑指责高射炮“射击不准确”。由于对航空炸弹的轰炸威力过于乐观,同时又没有充分考虑侦察监视、毁伤评估等问题,杜黑讲道,“一次轰炸突击必须能彻底摧毁它所指向的目标,从而免除对同一目标进行第二次突击的必要”。后来的战争表明,实际上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但无论如何,瑕不掩瑜,杜黑“制空权”理论的核心观点经受住了时代的考验。原因很简单,时代越发展,空中打击力量越强大,未来战争围绕“制空权”的斗争将越激烈,战时各国受“制空权”影响也将更为明显。

最早提出“总体战”思想

人们通常将“总体战”理论的提出归功于一战末期德军统帅鲁登道夫,因为他在1935年出版了一本对后世影响很大的专著《总体战》。然而,鲜有人知道的是,在此之前,杜黑在《制空权》中便鲜明地提出“总体战”思想。

杜黑敏锐地观察到,自从拿破仑时代以来,战争已经走出“有限战争”,而进入“总体战”时代;而这种“总体战”特性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表露无遗。他在《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一文中精辟地分析道,“普遍征兵制扩大了武装部队的规模,但这还不够;人民还掌握着其他巨大资源,而所有这些也必须参加斗争。因此此次世界大战(即第一次世界大战)必然具有两个民族联盟之间以其全部能力、全部资源、全部信念进行的巨大生死斗争的特点。……这样一种战争的结局不能依据某些聪明的将领在棋盘上走动棋子来决定,不能由单纯一件军事事件或一系列军事事件来决定。……这就说明为什么赢得最多军事胜利的一方反倒成了战败的一方。这就说明战争为什么持久,因为需要打败一群国家,而不仅是一群军队”。他进一步指出,“这是一个相持的战争,它不是一场军队相互交锋的战争,而是国家相互围困的战争。……这是一种没有先例的斗争,面貌全新,它使一切传统的经典战争规则全部失效”。在《制空权》一文中,杜黑也明确指出,“现今的社会组织形式已经使战争带有一种全民特性,即国家全体居民和全体资源都被吸入战争熔炉中……未来战争在特性和范围上都将是总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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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统帅鲁登道夫在1935年出版了一本对后世影响很大的专著《总体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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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德国空军装备的ju-88轰炸机

这种“总体战”思想构成杜黑军事理论的底色。事实上,他提出“空权论”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推动意大利充分利用飞机这种新出现的高速、猛烈、可对敌纵深发起出其不意打击的新式武器,赢得未来“总体战”的胜利。因而,杜黑著作中不乏一些在现在看来非常激进的观点便不难理解了。例如,杜黑不相信有相对制空权的存在,他只相信绝对制空权的存在。因为在他看来,制空作战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可能存在所谓的“中间地带”。基于这种观点,也便有了“无限战争”的想法。例如,他对独立空军提出两个必须满足的条件:一是必须能够赢得夺取制空权的斗争;二是一旦夺得制空权,必须能够加以利用,有力量摧毁敌人物质和精神上的抵抗。

由于意识到人民是总体战的重要因素且蕴藏着总体战巨大潜力,杜黑主张不遗余力地轰炸敌城市、民众。在轰炸手段的运用上,除高爆炸弹外,杜黑还主张使用燃烧弹、毒气弹等非人道武器。他甚至对飞机与毒气的结合及其可能产生的巨大威力产生浓厚的兴趣。当然,他同样考虑到敌人发起类似打击的可能性。于是,他提出,空中作战的基本观念就是,“准备忍受敌人加于我方的损害,同时利用一切手段对它造成更大的危害”。换言之,在杜黑看来,现代战争就是双方不遗余力加害对方的总体战。由此切入,杜黑“反对组建配属航空兵,主张建立强大独立空军”“反对在防空作战方面的投入,主张对敌纵深范围重要目标实施远程轰炸”的极端观点便不难理解了。需要指出的是,杜黑的“总体战”思想包含了对现代战争的深刻洞见,但是他的冷冰冰的军事思想中含有诸多非人道、反人道的因素。

最早提出机械化时代的“速决战”“首战制胜”思想

《孙子兵法》早就提出“兵贵神速”的思想,“以快制胜”也是古今中外一切卓越军事家信奉的军事通则。杜黑则是在物质技术条件极大发展的条件下及时提出“速决战”“首战制胜”观点的首位现代军事思想家——毕竟,与传统上利用步兵、骑兵的快速性相比,利用机械(特别是飞机)的快速性具有绝对优势。从时间上看,这比富勒的“装甲战”理论、古德里安的“闪电战”理论更早。

杜黑指出,“对于未来战争没有做好准备的国家,一旦战争爆发,将会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准备,甚至连战争的趋向也看不出来。先做好准备的国家不仅能迅速取胜,而且付出的牺牲最小,消耗的物资最少”。当然,之所以做出如此论断,与杜黑意识到作战飞机带给战争新特性有关,“(这种进攻优势)肯定会在战场上造成迅速的、一边倒的决定性结局”。因此,《制空权》的整个基调就是在平时做好全民动员的战争准备,战时则要迅速集中兵力,对敌发起突然、猛烈的打击。《制空权》一书出版大约20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波兰、法国等国在德国法西斯战车“闪击战”的碾压下迅速覆灭,为杜黑“速决战”“首战制胜”理论提供了最好的脚注。

最早研究“未来战争”

时下,研究未来战争成为军事理论界的一股热潮。鲜有人知道的是,杜黑可谓未来战争研究第一人。在他之前,尚没有人专门地、系统地研究未来战争究竟会呈现出什么样的面貌、应当如何为未来战争做好准备。从根本上讲,这与古代社会发展缓慢而杜黑那个年代军事科技发展迅猛有关;当然,也与杜黑天才般的分析判断能力及其对现代战争敏锐感知有关。从某种程度讲,他的“制空权”理论正是他研究未来战争的核心成果。如果说《制空权》一书中包含的大量论断都是杜黑面向未来战争的杰作,那么《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19XX年的战争》两部著作从标题看就是直接面向未来战争的。其中,前一篇侧重理性分析,后一篇侧重战争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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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期间德国利用坦克部队发动“闪电战”

在《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中,杜黑开宗明义地指出,“准备战争就是准备面对这个感觉模糊的未来事件……一个人想要制造一种好的工具必须首先明确了解这件工具要用来干什么;而一个想要制造一件好的战争工具的人必须首先问问自己下次战争将是什么样的”。实际工作中,杜黑注重把未来战争的所有判断均建立在对现实战争与物质技术发展深刻分析的基础上。从行文看,杜黑先用很大篇幅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展现出来的战争特性的演变(其中包括有限战争向总体战的演变、飞机的出现带来的利于防御向利于进攻的演变),再由此推导未来战争的可能面貌。至于该文得出的结论,则并不新鲜,其中的一些核心观点都是杜黑在《制空权》中讲过的。因此,该文姑且可以作为《制空权》的进一步阐释与注解。

《19XX年的战争》是1930年杜黑逝世后出版的最后一本著作,书中以作战推演的叙事方式阐述了杜黑对未来战争的设想。在他设想的战争中,德国为一方,法国与比利时为另一方,战争爆发时间大约为1932年-1933年。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国,德国陆海军发展受限,但在航空、化学工业领域取得长足发展。更重要的是,德国制定了正确的作战思想:陆上取守势,海上依靠潜艇对敌海上交通发起不对称打击,空中战场则作为决定性战场——拟先通过空战夺取制空权,接着实施战略轰炸。相比而言,法国的作战计划较为保守,主要依靠强大的陆军集团,空军只用于抗击敌地面军队。大致战情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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