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首诗都是最后一首诗

作者: 许天伦

现在我坐在养老院的椅子上,开始我的记叙,一根手指打字的速度远慢于我的回忆,在艰难控制手、脑、记忆、情感的过程中,每个字都让我汗流、泪流……

一、手术

1995年冬,我接受了人生第一场手术,对于这么重大的事情,我的记忆竟然有些模糊。当时我才3岁,心思单纯,只知道乖乖躺在病床上打完点滴过几天就可以回家继续和伙伴玩耍。我不会想到,在我此后的几十年里,我背上留下的刀疤每当雨天都会提醒我它的存在。我时常想,在我的诗歌中,有时藏着的那一丝微弱的伤感会不会也有它的功劳。手术后的几年里我也时常进行康复训练,令人遗憾的是,我并没能拥有正常人的身体,但是,刀口的疼痛、康复的难受,也许在某一程度上练就了我忍耐的性格。在以后的时光里,在新闻上看到有人因各种不幸选择轻生时,惋惜之余,都会为我拥有坚毅性格而感到那么一丝庆幸。老话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生命啊,是多么神奇伟大,从宇宙的奇点大爆炸开始,方圆几百亿光年的范围内,也只有地球上孕育出了生命,我是不会辜负造物者给我的这次宝贵机会的。就算这个机会没有那么完美,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完美的呢?

二、弟弟

2000年,我又多了一位亲人,我的弟弟。

写到这里,我不禁又要感叹生命的神奇。用老话说,叫血浓于水;用现代较为科学的话讲,我们拥有相似的DNA。我的弟弟从小就和我一样,有着大眼睛、浓眉毛,跟我一样,性格中也透着那么一股韧劲,即使棍棒加身也死不认错,用不好的话来讲,就是一头倔驴。等他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也有着一股豁达之气,前一天还是高考落榜,后一天就继续当落榜的人不是他似的,跟同学出去玩了,对家人留下一句“大不了复读一年”。哈哈哈,不愧是我弟弟。是啊,古人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弟弟还爱出去玩,在他读本科期间,每次寒暑假,我们都有固定的旅游项目。我们一起去过“暖风吹得游人醉”的西湖,去青岛、厦门看过“海上生明月”,去京口体会过“不尽长江滚滚来”。虽然在旅途中我弟弟比较节省,但还是托他的福,我能与古代诗人墨客获得跨越时空的接触,也算是陶冶了我的情操,为我的诗歌写作助力了。

三、学习

我的学历不高,坦白说,我只上过幼儿园,当然,这主要与我的身体有关,我个人也不想成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但是,谁要是说我没文化,那我是要和他好好论道论道的。

网络上经常有调侃语:你的××是体育老师教的吧。事实上,几乎连一个教我的人都找不到。自从我住进了楼房,由于上下楼不便,少年的我只能在家里看书、看电视来打发时间,但是生活中处处都有知识,并不是说教科书上说的就是知识而其他就不是知识。我以前经常看CCTV的纪录片,从《走遍中国》栏目中,我知道了祖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我知道了江浙自古是鱼米之乡,知道了西北沙漠戈壁的地质,知道了福建的岩茶、广东的烧鹅、新疆的烤馕、老北京的豆汁儿、天津卫的煎饼果子……不仅仅是看电视,我还爱看书,各种各样的书,从《故事会》到《走进科学》,甚至我还有一本《时间简史》。从书中我学会了语言的各种表达,学会了数学上的加减乘除、三角几何,知道了生命是由碳、氢、氧等基本元素构成,知道了日常手机通讯是由电磁波传输,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还特别痴迷物理学与医学,很多基本知识都是我给弟弟科普,教他很多基本单位的换算。我时常感叹,知识,真是无穷无尽啊。

我常常在家人朋友面前骄傲地以“作家”自居,我也了解到很多伟大的作家并非出自科班,他们有的是工程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政治家。由此可见,光会堆砌华丽的辞藻是成为不了作家的,就如同会调颜色不一定能成为画师,会砌墙不一定会成为建筑工程师。好的诗歌作品应该是很多知识共同作用产生的结果。

四、采访

我的姑姑是一个极其善于交际、人脉极广的人。

听我爷爷说,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太爷爷,就是一个人脉极广、人缘极好的人。当时新中国还未成立,祖上又是开药材铺的,于是山里的土匪都能与我太爷爷交流。我的姑姑也许传承了这部分的基因,另一方面,早年她为了讨生活,辗转好几个国家工作过,也许这也铸就了她现在的性格。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经由我姑姑的介绍,我接受了第一次采仿,开始“出道”。但是,媒体或大众多会从我的故事中解读出“苦难”二字。的确,我承认,苦难可能会呈现诗意,但是,我并不想一味地向外界传递“苦难”精神,因为如果诗中只有苦难,而没有希望的星光闪烁,这样的苦难又有何意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悲喜交集才是生活的本色,生活中只有一种色调,是不是也过于单调了,哈哈。所以,我并不喜欢放大苦难这一部分,我觉得写作就是需要沉淀,但是成分过于单一的沉淀应该是得不出好的作品的。

五、养老院

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为了方便被人照顾,我住在常州市区的一家养老院里,这里硬件条件没得说,堪称一流。有成熟的管理体系,有能晒太阳的花园,有能弹奏乐器的音乐房,有能享受静谧空间的书房。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养老院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年轻人。每天早上七八点起床,晚上八九点就要熄灯睡觉,在这里我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倒也促使我安下心来读书、写作。全是老年人的另一大方面就是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基础病,“吃药”“躺床上休息”是这里最常听到的话。毫不夸张地说,我在这里认识的很多慈祥、善良的爷爷、奶奶都已陆续作古。我时常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想生命的意义,佛说众生皆苦,是啊,所有人都要经历老去、疾病与死亡,所以“生命”也是在我的作品中时常出现的词语。

但是在养老院的日子里,我也看到许多幼小的生命来看望他们的爷爷、奶奶,老人们对他们的后代也是极尽宠爱,又搂又抱,我相信,纵使疾病缠身,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孙辈时也是无比幸福的。我想,这里的老人年轻时也许会为自己活力四射而感到幸福,中年时看到自己事业有成而感到幸福,老年时又看见自己生命得到了延续而感到幸福。也许生命的意义就是要体验幸福吧。转而想到我自己,身为残疾人而能坐汽车、坐高铁、坐飞机去看长江与黄河、大海与高山,生活难以自理却靠唯一能动的一根手指赚取稿费养活自己,我要感谢这美好的时代、感谢社会、感谢我身边的所有人,让我体会到生命的美好。我也在我的诗歌中尽力体现,希望我的读者能够乐观积极地感受生命。

六、孤独

由于我身体的原因,我没有上过学,自然也没有学校里的同学,所以,早期的我可以说几乎没有朋友。有人说,在我的诗歌中,“孤独”一词经常出现,频率较高,这是否会给我的诗歌带来局限?我也不是不理解,“孤独”是个很高级的词语,不是所有人都能谈得上孤独,大部分人也许只是寂寞。“孤独”是我的方法,是我创作的来源,我试图抵达它的深渊,也渴望摸索到它的边界。我并不是只会创作一些“善意”的句子,也许这样的句子在短期内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共鸣,然而我并不会满足于此,我怀疑着这些句子。我头脑很清醒,只有不断推翻自己,将矛头对准自己,我的句子才会有突破。

七、瓶颈

我近期创作的诗歌并不是太多,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停笔了。其间也写了大量的诗,但大部分都被我丢弃掉了,我对它们不满意,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瓶颈期吧。一百首诗,如果有一首诗让我满意了,哪怕其中的几个句子令我满意,我都觉得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诗歌是有难度的,大部分人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我一直思考关于诗的事情,也在思考着如何思考关于诗的事情。在创作的瓶颈期,诗人如同漫步于雾霭弥漫的森林,双眼虽无法看见前方的路径,却依然在心中默念着自然的韵律。停滞并非终点,而是孕育灵感的新起点。我始终说,诗歌给予了我全部,但我现在并不这样想,我改变了这种认知。也许,思与想才是我接下来要练习的。而真正的灵感,正藏在这段静谧的思想旅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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