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电(组诗)
作者: 赵俊做菜
又一次,你在梦里做菜,
解决饥馑、味蕾和审美的问题。
在菜品中,拣选调味品,
再次回到破荤①时的状态,
母亲准备断奶,试着
在鱼汤中加入盐巴,
从母乳过渡到普通食物的过程如此延宕,
让后来的你想起电影《漫长的一天》。
在很多梦里,你已学会
如何跟火建立伙伴关系。
没有迟缓,没有篾片在
箍桶匠的掌纹里走失。
那些留在竹篮的蔬菜,
是山乡被烙印的真经,
忙于传颂新的神迹。
只是,你还是会在梦的尾声
显现出凌乱的抓痕。
当你不知麻油放在何处,
还是会呼唤母亲的名字。
这是温情的再续,
这也仿佛在暴露虚弱:
哪怕在虚构的场景内,
母亲作为女人,也只配做菜。
也许,是因为她告诉你:
为了翻修那破败的旧屋,
她已在陌生的家中,
找到一个橱柜。
这是全新的工种,
无法嵌入梦的任何肌理。
莫漂
将来还会有更远的云层
栖息于溪流之上。
当你卸下谜底的翅膀,
就臣服于故事吧,
就像臣服于每次转身。
就像每次,你都流转于
萤火虫和刀的罅隙。
在夜晚被切割时,
那破碎的星辰和微火,
已进入梦的垃圾时间。
尤其是,夏季变成灶台,
烹饪着剩余的激情。
在那被特斯拉裹挟的速度中,
代谢着大都会的卡路里,
让你成为孤独的使节。
总会有乡间的寂静
变成孢子,长出
一朵朵咖啡馆和酒吧。
朝贡后,你将带回
被晚霞封印的敕令。
那就等待朝霞和画布,
让避暑的愿望大火收汁儿。
一代人走过悬铃木的时光机,
吞吐着一栋栋被遗忘的别墅,
在石头中砌出冰雕的马骨。
采石场
山体以伤害自我的方式,
来换取城市的圆满。
这硬石作为海绵,
吸纳了如此众多的唇音。
那么多孤独者信任它,
因此,获得不朽。
变成《金枝》①的叛军,
从森林之王版图内出逃。
它是一个异名者。
当它潜行于岩浆之上,
只有风曾扶摇着,
让伤害成为亘古的荆条,
抽打那从不缺席的穿山甲。
当孤独症患者来到遗址,
像鞭痕来到视网膜。
有二分之一的切片,
就有二分之一的团圆,
续写着当代文明的金碧辉煌。
至于那老者,你应该看到
他浑浊眼球里的黄昏。
他站在落日和矿山的钝角中,
奉献着他疲倦的祭品。
当他们四目相对,
没有共谋者的喜悦。
在山体割裂处,
一朵矢车菊正在吸取余灰,
而他们都无法吐出招供的墨汁。
困在时间里的夏日
在夏日,除了苍翠,
你还必须拥有荒凉。
然后,遇见泳池,
遇见滴灌下的绿洲。
恩赐,除尘土之外,
你看见葡萄结晶,
那悬挂之物必得圆满。
你为自己准备俳句,
在间隙,在豁口,
有情愫在短暂停留:
“溪流在上涌,
月夜在下垂,
人没有钉在中间。”
在速溶咖啡的道场,
冰镇来自山风的愉悦。
有很多双眼睛放下歧义,
放下因歧义带来的征战。
这是属世的,并非属灵的。
在我们中间还有义人么?
答案停留在一片盐碱地。
仍有余音,仍有一种丰富性
摩挲着仅存的公义:
在太阳均匀分配的炎症前,
热射病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
人人走过山毛榉的步道,
挂靠在一片浓荫的编织里。
这是它为露水准备的工价。
回忆作为一座城市
——致阿方索·卡隆
已经不需要一个黄昏,
来重温苦涩记忆的所有枝节。
银树缀满秒针,在下一声嘀嗒声里
就有人来认领遗失的器皿。
在那里,盛满乌有之物,
所有栀子花都褪去花语。
那一刻,修辞失效了,
芬芳成为一种味觉的累赘。
当你清洗掉所有驳杂细节,
一个真实的罗马已诞生。
就有人,来为你绘制
画满世界地图的旧居。
你不必走向那座斗兽之城,
在那里,你作为圆心
将漫漶作为真理和真理的寄生物,
锁住被丹青耽误的水滴。
当看见修道院在旁听,
你是否准备好一把电子锁?
你打开虚无之门,
你合上被光劫持的日记本,
都无需向府尹报批。
当一道蓝色闪电走向未来,
你将销毁所有锈斑,
那里镌刻着亲情密码,让你称臣。
他者的语言
说说台词吧:
“我是一个孤星入命的人!”
仿佛我这么说,
就能解构年少丧父的剧情。
当使用他者的语言说出这一切,
悲伤也加入了调味剂,
中和着堰塞湖中浑浊之水。
在水之湄有心脏刻度表,
随时被突发梗塞冲垮堤坝。
也要修改下一段台词,
把“哥哥”改为“母亲”,
才能让听众在真实和虚构间切换:
“我父亲早死,只好
跟着母亲相依为命!”
这个改编剧本没有人性光辉,
只有丑陋在向你招手。
你已不再需要学习前辈诗人,
天天喊着弑父的口号。
你只需要对着镜子告诫自己:
没有父亲的浓荫,
你行走于荒漠,
而骄阳照射你
长达24年4月又2天。
刚硬让你成为恶童,
你学会所有心法和口诀。
无需再练习,无需对谁
说出相同的语言。
你只需要一遍遍默念:
“要想不被人拒绝,
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
这是丧父者彻骨之醒悟。
就像今晨我挖出莫干山鞭笋,
在黄昏中除去表面的泥垢,
用山泉洗净之后,
它和我莫干那喀索斯的脸
一起在清透中代谢着斜阳。
深夜来电
在酒后,给你一个问候,
就像电台里播放
一首专门为你点的歌。
你并不是唯一的受众,
今夜,他已经拨通无数电话,
你仅仅是繁星中被点亮的一颗。
一条细长的围巾在空中架设。
但有时,总有噩耗
在电波频率里沾满双唇。
它有无数分身,
有无数让你呆坐的词语。
电话那头的人是指挥官,
选取片段如选取死士,
那种准确性让你惊叹于
语言训练已深入普罗大众。
没有电话的夜晚已是青铜时代,
它黑金属的光泽写满脸庞。
坏消息的滞后,可以恩赐
一个睡眠美满的夜晚。
这并非是无情的告白,
它的每个吐字都如此清晰。
以至于,你无法厘清
这是爱的缺失,还是
掩耳盗铃在夜空中上演。
你无法决定贝尔①什么时候出生,
你只需要,静静等待
技术之手将夜的神秘谋杀。
①江南习俗,指婴儿稍大时第一次尝试母乳之外的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