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刺客的上京之旅
作者: 夏丽柠李唐的《上京》写的是一个杀手的故事。所谓“上京”,就是到京城去。
杀手梦生是直隶、天津一带的人,父亲是清朝同治年间的举人,辞官后做起棉商。梦生生于1889年,“上京”的那年是1918年。
梦生父母死于一场大火,孤儿梦生被刺客集团“燕社”社首收留抚养,梦生感恩戴德,成了社团里最厉害的杀手。
可父母的死,却在梦生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这种恐惧时常出现在梦里,无边无际的大火,有把一切烧为灰烬的破坏力,梦至极致,年轻杀手还会无法控制地失禁。李唐只此一笔,便起到画龙点睛之用,杀手绝非强大而不可攻破的。
况且,没有人天生是杀手。书里的梦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野蛮生长的年轻人。他不知道自己的杀人行为是否妥当,这种职业是不是要干一辈子,执行任务时随时丧命的风险如何承担。透过这样懵懂中的成长故事,我们看到了梦生在纷繁乱世中对原生家庭的依恋,与三教九流交往中的不安,对社团组织观察后的信仰困惑,以及在燃烧的梦里,瞬息暴露的人性中的爱与黑暗。与刺杀行动相比,梦生的成长故事更为吸引人。
刺客是人类历史中的古老职业,到了现代才称“杀手”。中华民族历史中的刺客,赫赫有名。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可以讲一段“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图穷匕见”的成语,耳熟能详。
梦生虽被形容为极厉害的杀手,但执行起刺杀任务,却是一个“笨拙”的屡次失手的倒霉杀手。
说起梦生的“倒霉”,是极具戏剧化的。在刺杀日本贵族山内丰成的任务中,梦生先是在山内丰成居住的胡同大宅内,错失了举枪的良机;第二次在电影院里,因有宗社党人的保护,又刺杀未果。之后,他的枪丢了,寄居的旅社又着了火,逃命时还把仅有的行李箱丢在了观音阁。后来,枪找到了,却在失火时烧毁了。
最落魄时,梦生当了父亲留下的褡裢表,与一群下九流挤住在鸡毛店里。此时,他梦见自己杀死了父亲。确切地说,在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与那些闯入家中放火的恶人没有区别。正是因为不断地失败,才令梦生对自己的刺客信仰有所怀疑:难道刺客真的可以除了夺人性命,什么都不管吗?
报馆编辑双寒冰写在小说里的对话,击中了梦生,“你如何断定自己代表的就是正义呢?你认为有判别善恶之权,却可能是一种更大的恶。”
通过与革命党人双寒冰的接触,梦生的人生观与价值观都发生了动摇,彻底摧毁了梦生多年的信仰。在国家兴亡之际,袖手旁观的都是罪人。最终,山内丰成还是死了,但不是梦生杀的。如果一个人的心里住着魔鬼,不需要别人动手,他自会灭亡。
书中,对旧京风物与世情的描写也堪称一绝。倘若抛开故事情节,这本书完全可以当成一部优秀的城市历史散文来读。“梦生脑子里转动着各种念头,跟在慢吞吞的驼队屁股后面,绕过灰扑扑的箭楼,朝瓮城偏门走去。”小说伊始,这样的句子吸引了读者,不由让人想起林海音《城南旧事》的第一章。
如果梦生跟着的驼队一直不停地走,大概就能走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北京胡同里,走到英子小朋友的家门口了。这种历史延绵带来的内心柔软,让人在阅读中愈发舒坦,也将书中刺客刀光剑影的冷硬冲淡了些。
李唐的书写,唤醒了我们内心的市井温柔。像梦生一样,我们都是世间的小小尘埃,做不了热烈的大事,但我们可以在暮色降临之后,听从内心的召唤,让梦燃尽所有夜晚。
编辑 吴元梓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