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 [组诗]

作者: 起子

看 见

你看见

对面阳台

晾着的

两件衣服

手牵着手

风怎么吹

也不松手

你看不见

一枚小夹子

夹住了

两只袖口

不让它们

被风吹散

淤 青

大学时油画人体课

画过一个女模特

有一天她来到课堂

脱了衣服

摆好前一天同样的姿势时

我们发现她

胸口有几处很大的淤青

她说是老公打的

并满怀歉意地跟我们说

“你们可以先不画这里

等两天我恢复了

你们再画”

直到课程结束

她的淤青都没有消失

但我们谁也没有画这些淤青

我们接受的美学教育中

淤青是不存在的

三天可见

两天前

在我朋友圈贴出的

一首诗后面

我的一位高中同学

跟我互动了几句

今天我得知

就在那天晚上

他在浴室摔了一跤

死了

我又去翻看

他的朋友圈

发现他设置了只展示

最近三天

前天他发了最后一张照片

也就是说到了明天

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黄昏即景

阳光依旧无私地

洒向大地

有的房子

得到了余晖

闪着金光

另一些房子

获得了

大片的阴影

读 诗

我在翻看

一本诗集

一只小虫子

在页面上

缓慢爬行

它爬过“我”

又爬过“风”

爬过“所有”

爬向空白

我竟然感慨起

它短暂的一生

下意识地

合上了书

当我意识到

再次翻到

刚才那一页

它已经爬成了

一个句号

飞蚊症

以为那是蚊子

其实是

眼睛里的影子

以为那是影子

却飞过来

吸我的血

下午在日照下

明亮的两座山

到了晚上

变成了两团黑影

唯一不变的

是山的轮廓

分割着

大地和天空

狮 子

一只从小

被马戏团

养在室内的

狮子

被放回大自然

它从笼子里

走出来

抬头

生命中第一次

看到天空

像一只羚羊

突然看到狮子

哆嗦了一下

飞 机

我爸十年前

聋了一只耳朵

另一只的听力

也不太好

求过几次医

都没治好

最近又有人

介绍了一位医生

就去试试看

昨天我问他

有效果吗

我爸说

下午他听到了

飞机的声音

应该是战斗机

秋 夜

下了一天雨

晚上停了

气温降了下来

外面很安静

我写下

“首先凋零的

是秋虫的鸣叫”

后来才发现

只不过

是窗户关紧了

我拉开窗

一阵风

带着明亮的

蟋蟀叫声

涌了进来

在秋天

车顶上落满桂花

我开着车出去

桂花一路飘落

想象一个杀手

和一个爱我的人

都跟着桂花

追踪我

可满城都是桂花树

他们都把我跟丢了

寒 冬

那年冬天

特别冷

我在路边

看几个老人

在一堵刚砌的

高墙上

插尖玻璃

实在太冷了

墙被冻得很硬

必须很用力

才能把玻璃插进去

手被割破了

他们也毫无知觉

墙头上的

每一片玻璃

都被血染红

但依然在阳光下

折射出光芒

立 冬

——赠潘洗尘

我们几个朋友

在群里聊天

每个人发出一句话

又都马上撤回

就像看完纸条

立刻吞进了肚子

最后群里

白茫茫一片

几句

某某“撤回了一条消息”

如同雪地里的

几行脚印

而我们

得到了好消息

疯 子

疯子在阳光下

用棍子敲打

自己的影子

打一下

他就哀叫一下

又哈哈大笑

来回切换

挨打者和打手

两种身份

有时

打手嫌挨打的

叫得不够惨

就朝自己脑袋

狠狠来一棍

哇哇大叫几声

又对着影子

得意地说

这下够受了吧

设她的悲伤为X

在寒夜

脚整晚

都是冰凉的

她无法入睡

悲伤就伴随她

到天亮

后来她买了

一条电热毯

这样就可以

睡着了

她说电热毯

治愈了她

一半的悲伤

现在我问

两条电热毯

能否治愈

她全部的悲伤

雾中的故乡

我的朋友摆丢

黔东南苗族人

二十来岁

他离开故乡

四处闯荡打拼

如今年近半百

在外漂泊的时间

已经长于

他在故乡的时间

每次他都是

借着假期回去

没几天

又逃一样出来了

今年他在老家

摔断了脚

我说那是老天

让他在家里多待待

没想到

他刚能拄拐下地

就又坐上火车

到几千里外

上班去了

而他的朋友圈里

发得最多的

是关于黔东南的

各种新闻

他写的最好的诗

是写永远在雾中的

黔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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