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到那阵微火持续地灼烧 [组诗]

一个渴睡的念头在世界上游荡

一个渴睡的念头在世界上游荡。

你辗转反侧，睁开清醒的双眼。

只能站起身来，离开这里，

像走出曾经漆黑的车厢和旅途。

一片旷野在身后升起，

时而有灯火显示在印象中，

继续跋涉，接着陷入泥泞，

雾气缝合了那故事中的裂痕。

你将如何描述那个新的清晨，

没有任何犹疑，但也没有喜悦，

一种真正的寒冷如其所是，

远方送来了你和自己的重影。

继续睡去，在那个旧日的深夜，

流水正在漫过青翠的家园，

一个枯萎的真理也不再真实，

你呼唤他们，可时间已经太晚。

好的，合上这扇磨损的玻璃窗，

我已倦于描述全部的昏暗。

2024.1.1

这么多的石头，悬在室内

这么多的石头，悬在室内，

仿佛一座座点着的灯盏。

我独自度过整个昏暗的下午，

只是移动桌面上杂乱的稿纸。

思绪在膨胀，包裹着你，

又像墙壁外部干枯的藤蔓。

你终于动笔写出一行诗句，

片刻之间它已然陌生。

空气中的灯盏明暗不定。

傍晚的城市持续送来喧嚣。

受困于一个不真实的想象，

离开这里的愿望在渐渐积聚。

写作，曾是这里唯一的事实。

石头掉落，没有任何回声。

我放下纸笔，轻轻关上房门，

当你醒来，它已在心中凝固。

2024.1.21

我要回到那个幼时的冬日傍晚

我要回到那个幼时的冬日傍晚，

村庄的四周，爆竹声正陆续响起。

祖父牵引你，履行一系列仪式，

先是祭拜天地，接着祭拜祖先。

从剧烈轰鸣的堂轩快步走出，

回到家中，年夜饭热气腾腾。

关上大门，打开所有房间的灯，

也正因它们，回忆才显得清楚。

一切继续，我将跟随你们

回到那唯一的暗夜，偶尔也可以

从深深的梦中醒来，带着疑问，

听着声响此起彼伏，永不停止，

才看到灯火通明，无须再次入眠。

你盼望醒来，为了认识此刻的时间。

2024.2.10

现在是荒凉一片占据了原野

现在是荒凉一片占据了原野。

我无动于衷，时针继续转动。

只是坐在堆满杂物的房间，

窗户外面，车流仿佛永不停止。

一把伞正在眼前慢慢合拢。

雨却下得更加急促，更加猛烈。

高低起伏，前行在泥泞的道路，

你只能重复想象一场火焰。

季节漫长、迟缓，并不自知。

人们的交谈仍在天上悬浮。

一层又一层，边界传递了动荡，

我不知自己为何在其中停留。

原野上的荒凉始终注视着。

河水退去，去往未知的远方。

可是当一切趋于渐渐平息，

你感到那阵微火持续地灼烧。

2024.2.23

铁狮子坟

过去的暗影，未来的暗影，

全都会聚于现时的光亮。

但我只是即将入睡。

合拢窗帘吧，让时间展开。

这里一切没有改变，

除了一个被忘却的名字。

梦境中我不会再遇见什么。

除非是那个反复回响的名字。

有人三次无法认出朋友。

我该回头，整夜走在大街，

想象全部寂静中，仍有一种

令所有人惊叹的事物。

你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你分配此刻，我得以感知。

雨水打湿窗户，仿佛花饰；

光线充溢房间，仿佛恩典。

于是我仔细回想一种

幼时曾有过的愉悦。

已经不是夜晚，但也不是白昼。

现在我该起身离开，在星辰下

仅仅握住你柔软的手。

我该从某个确定的地方

回到虚空，并且抬头看见：

它的轮廓正在慢慢成形。

2024.3.25

接住这些沙子

接住这些沙子：我们不过

正走向同一个终点。

睡梦中回荡着重复的沉默，

走在路上的人越来越清醒。

他被春天吸引，也被春天拒绝。

他的形象也在不停变化。

一种铺天盖地的意志，片刻间

重新到来；他只能再次感受贫乏。

继续前行，一个普遍的你

又再次遇见那个单独的你。

其实这里没有任何感谢，

一天即将重新变得冗长。

就像认识另一个人似的，

我回到自己的生活，回到空无，

然而这里布满他人的痛苦。

这让我想起那布满星辰的天空。

2024.4.4

注：首句引自曼德尔施塔姆诗作。

结束正在开始

结束正在开始，开始也在结束。

痛苦反对快乐，快乐同意痛苦。

这个夜晚在台阶下缓缓铺开，

一阵抑郁的香气迎面而来。

全部的过去近似于粉末。

没有了错误，也没有了风雨。

全部的粉末，覆盖这条长路，

两侧堆积刚刚被砍伐的树枝。

一个窗口，充满绿色的幻影。

你同意这个全然陌生的春季。

今天，你可以短暂地失去友谊，

仅仅保留手中残存的余温。

所以你沉浸在这新的气息，

随它进入新的一夜，重复的一夜。

道路尽头那朦胧的历史，在注视。

请从昏暗中，开始你的赞美。

2024.4.28

不要忘记这是家乡的春天

不要忘记这是家乡的春天。

四周重复起伏清澈的虫鸣。

你来不及仔细分辨和聆听，

只能踩踏脚下晦暗的时间。

不要忘记这是家乡的春天。

你一度把手掌放到火中。

深夜的窗玻璃，潮湿朦胧，

你继续祈祷，不能入眠。

不要忘记这是家乡的春天。

凌晨你穿过鞭炮和浓雾。

细密的雨点，覆盖了路途。

你想象着她童年的遥远。

不要忘记这是家乡的春天。

你手捧花束，回到这里。

你的祖母，从今长眠于此。

你遵循这秩序，泪流满面。

2024.5.22

空中俯视

空中俯视

那些被树荫覆盖的柏油路

散落的屋顶同时猝然闪光。

闪光终于在你的身上消失

一种漫游终于即将结束

你就站在那个镜子的中心。

怎么能知道，一个世界已经从想象中倾覆

另一个人，对你来说会更真实吗

他得以在一些柔顺的声音中入眠。

从那些锯齿状的边缘

墓园显现，星星点点

我们回去吧，回到那个不可言说的沉闷。

2024.6.6

摇摆的桉树并不领悟夏季的炎热

摇摆的桉树并不领悟夏季的炎热。

山冈的阴影下，是海岸的滩涂。

这南中国的傍晚，适于单独散步。

你假设自己初次来到这座城市。

一阵雨的降落现在如此猛烈。

孩子们跳跃着跑过，双手遮挡前额。

街道变得暗淡，喧哗渐渐远去。

熟悉的黑色衣裙，这时近乎发光。

一阵■的接触使你清醒。

仿佛只是躺着，分辨纸页的声音。

在即将被翻过去的这个瞬间，

你可以准确地观看这种生活。

要不了多久，你会走到这片沙滩尽头。

房子空无一人，你会从那里折返。

最初升起的星星已经悄然移动。

你不再记得当时的选择和忧伤。

2024.7.20

我丧失了这普通的语言

我丧失了这普通的语言，

它们去往前方偶然的深渊。

我走进一个重复到来的傍晚，

疼痛就在终点平静地浮现。

月亮在镜子中依然碎裂。

寒冷的风吹拂全部的原野。

清晨的光线开始褪去颜色，

不期而至的阴影与心脏重叠。

我如今理解你旧日的沉默。

没有枝叶装饰这熟悉的废墟，

也没有漫溢的河水片刻停留。

荣誉仍在掉落，像熄灭的火。

现在是那片深渊在前方漂浮。

我也将去往历史的昏暗之处。

2024.9.21

注：“普通的语言”引自陈思江，“荣誉仍在掉落”引自茨维塔耶娃。

EPILOGUE

在那疲倦而又清晰的时刻，

你会抬头，看见一位黑暗的神。

仿佛凝固的冰块即将融化，

这时，你会记起梦中的责任。

幼时的疼痛，至今想念着你。

清晨的呼吸，传递夜间的余温。

触及肝脏的睡意逐渐消失，

寒冷送来关于遗忘的学问。

你等待着消息，唯一的消息。

明天人们仍将走在正午的路上。

你并非不相信这一份怀疑，

只是感觉脸颊已经发凉。

我将忘记你的印象，忘记一切，

以及你们友谊尽头的曙光。

现在我只有这簌簌掉落的枝叶。

去吧，枝叶，连着这次收场。

2024.10.2

注：部分短语引自叶芝、骆一禾、鲁迅。

一个漫长的夜晚在召唤你

一个漫长的夜晚在召唤你。

如此清冷，悬挂在这片视野尽头。

所以你不必听到任何别的喧扰，

只须经过一个又一个窗口。

一种空旷的幻想，如影随形。

虚空在游移，在这条街道的边缘。

一种遥远的事实，前来代替此刻，

接受这里沙沙作响的考验。

你苦涩地生活在某一个时代。

你选择了那颗最黯淡的星星。

假如将要出现一个清晰的形象，

那么你仅仅注视它的阴影。

生命或许在别处缓慢流逝，

像回荡在街边的沙哑歌曲。

一个漫长的夜晚仍然在召唤，

纷纷的落叶击打你的面部。

2023.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