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培训记

作者: 王正阳

题记:多年前的仲夏夜,我点燃了蚊香,逐渐地睡去。

没有人倒床便睡过去的,睡着了是个过程。我在梦中,

梦见我与一诗友,讨论我的作品。我自认写得还不错。

友人说,太繁复,但无意义。我说,那什么才有意义。

他说你先放下,去读契诃夫、海明威、米歇尔·布托尔……

如果你悟到了,就会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了——或者,

你试着每节去掉两行;或找个没人的地方,读出声来……

我要感谢你,我的朋友,我的老师。让我们在文字中

睡去。这感觉真好!

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不欲■如玉,珞珞如石。

——摘句《道德经》

(《杯子里的事物》:放进一片绿叶,高山流水,野渡孤舟)

虽然未力曾经说过,作家不是培养出来的

但是听听同道讲些课业,回回炉更新下自己

还是有必要的,抖擞下精神。就是神

也得通知下他,他才会照见你。因此

我拿着上班的通知,坐着52块钱的高铁

去了省城的考试院。古代这里是举人出没的地方

谁高中了,就“五花大绑”地游街

马儿撒着欢儿,踱着四方步优哉游哉

本来一堂课便可走过的,长安街

非得一日不行。让人看着别扭

我曾游过南北两京的国子监,古木可参天

朱门开裂地。门上的钮扣光鉴如新

几进的院落,阳光很少能照到地面

阴森森的,如外墙的颜色叫人心灰突突的

这个院就不错,三楼的会议室电脑整日闪动着

灯火长明,高处的灯光将白墙刷了一层厚重的包浆

三十年前有人写过,《忙于考试忙于招生的中国》

现代又先锋,进阶者莫不揣着一颗愧疚的心

考试院外形上一主两次,典型的哥特式风格

风格有时可格式为一个人,一本书,一书名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充满神秘气息

喘息用的空气,都有文字、数字、标点符号的味道

偶尔打个嗝儿,也会翻涌着昨日还是酒的酸腐气

我已预订大醉一场,酒肉和朋友总是那么亲近……

一个培训班,整得跟范进中举似的

多年前,落下了个毛病。毛病也是病

一听课就牙疼,一想起分数倒数整数复数

就恨得牙痒痒,腮帮子也开始疼了……

早晨,在阳光中醒来。光线跳动着

还有那细小的波澜。秋风赶着落叶从高处跳下

零散的时光被收进一本书中,独自斑驳

(《杯子里的事物》:一只蚱蜢滑过蓝色的桌面,对面的还没到来)

一节课上成两节,绿皮火车的衔接处

这个处级单位好,更像是一个正经单位

抽烟被允许,他们捧着垃圾桶喀喀地鼓捣烟

哧溜一口,一股烟就烘托出了下课的气氛

课间正好是一根烟的时间,吞云吐雾收放自如

她们排着队手里拿着纸如厕,有的很急切两脚直搓地

课间几个小女生,围着讲台上的那位签名加拍照

此情形有一比,宋院也没辙,不无慨叹

终于明白,为啥明星见面会,会造成混乱

甚至会上升到事件层面,真是不好控制呀

讲课的大神,有一线的有二线的有名的没名的

有方言的有口语的有深的有浅的,唯一没有的

是浮皮潦草的,偶尔有迟到缺席的也是允许的

这节讲习诗歌,诗歌是不能被定义的

比邻文字,它们拒绝任何一笔对官方的捐赠

民间的也不行。一旦被定义就失去了意义

诗,完全可自给自足。养活它只需1.3亩的土地

诗者半生飘零,扎下根来,重建自己的故土和家园

我们所能获取的,只有土地给予的那么多

在自家的田园里,撒下五谷丰登

在方形的福田里,我们有文字可种

种瓜得句,种豆得逗。清风如丝绸了明月

小桥如月弦了流水。画在时空的梦里

我是画的门外汉,我在看画,庆幸没入画中

我希望我永远是那个不开化的人,还没证得

诗人即是顾况笔下,流出宫中的那片红叶

——聊题一片叶,寄予那有情之人。寥寥数字

让一片红叶在文学的沟渠里恣肆地,漂摇了上千载

不与朽叶同腐,至今那枚红叶如枫

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枫桥健在

这感觉“真是不错”。卡佛最后一语

(《杯子里的事物》:清风徐来,云朵开满了湖面)

在诗歌的这片自留地,盖上杜甫的茅草房

现在叫草堂,这个堂口的门槛很高

上次拜谒萧红,是故居,那位守门人说了

这样的话:门槛太高,请注意脚下

世间所有的秘密,都在你关注的事物上

让事物开口说话,它会告诉你想预支的数字

树会开花,花会结果,叶会落下。明年的风

会把失去的一切,还给自然。叶还给树果还给花

登高凭吊,突然望见了王维、陈子昂;举起手

就招见了李白、王勃;抬起头,便看到了苏轼、张九龄……

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明朝都邀来

与清明的风月一起,都来和枝头这个热闹

只是米酒不多了。那就让他们老哥儿几个带来

或是让他们的读者给送来,这么多年了

也该收点儿版权税了,桃花、青山、金龟均可

诗人嘛,沽酒何须用钱。孔乙己是好样的

扔下几粒煮不烂响当当的铜豌豆,不丢人

诗人喝的是江海的余生。酒吧关门我就离去

人们都在说,聚合是雪花,离散即天涯

生命树,在我们吟唱中倔强地生长

无关平仄。诗页已摊开,等着树叶的雨潇潇地下

折痕处有辆马车经过,雨送黄昏花在晚霞中入梦

我也曾幻想:有那么一天,冰冻住了时间

文字突兀地消失,说起诗歌,你会想起谁

与光同尘。这是大多数歌者的宿命……

只要悟性还在,人总有飞升的那天

诗歌需要清风来翻牌子,所谓的作品

都是大量阅读的副产品。唯此而已

(《杯子里的事物》:蓝白镶嵌的艺术,浮生自此有了想法)

说要有时间,清风就打着滚儿来了

春/夏/秋/冬,站成一排。时间的线条被季节打断

切割成断章,亦是段落。诗人从来偏爱两位

怀春是正房,悲秋是红袖添香的那个

切。一天一觉扬州梦。吾独爱秋

原因很是荒谬,不值一钱

噫,只有秋字是左右结构,胖嘟嘟的

仿佛从唐代诗文走出的女子,待孕的样子

也那么好看。云遮鬓绕的,像壁画长出来的

这样的女生更适合生养。四德兼具……

台上的讲师咳了一下,也许是打了个■

是添形象,新的形象出现了

你就成了。每个诗人,顺便昭告所有人

没有黑板可敲,只能高昂下调门——

主讲人有带几页纸的,有霸着麦克没完没了的

有坐着讲就有站着讲的,站者两人:一个强直性脊椎炎

一个为了表示尊重;有卖力气的有驾轻就熟的

有戴眼镜眯眼看人的,有看人不戴眼镜的

有简短的有拉长的,有语言流速快的

有挂不上挡的,有用眼睛斜向上方的

有评书的有说书的,有激扬的有细语的

有带病的有拄拐的有流泪的,有相见恨晚的……

是谁帽檐下低矮的眼神,回荡着言行无状的调皮

台下的总是掌声雷动,创意专业的学生听得最认真

诗中的大鹅来了,海伦的小村来了,绿竹居士来了

睡在云朵里仙女也来了,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

小村家的稻田,用的肥料是大鹅家的;大鹅家的鹅吃的

是梁梓出售的饲料。在《农家》这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羊要高为栈,鸡当细织笼。我认为这是我见过的最高美学

来了都是客。一个人因为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叫全震——老天爷打喷嚏。叫人难以忘记……

诗人小村,她种水稻,顺便也种下了诗歌

水稻需要水,她的诗只要月光。吃饭的当口右手馒头

左手诗集,指缝间分蘖出诗行,被她随手插在稻田里

她从不失眠,所以诗歌才入了她的梦。诗才睡得安稳

一觉天就亮了。一株稻子就是一句诗,秋天,她收割

她的月光稻。她用的不是刀,是弯月……

(你们在看我,我也在看。山川从没想过过来过

我们才是想过去的人。我从此:不再想,想不再,再不想)

(《杯子里的事物》:青山侧脸相迎,一篙搅动了黄昏)

台上看台下,都是素材;台下望台上,都是戏言

海子只能有一个。剩下叫海子的人

都有抄袭之嫌。面朝大海,不必总是春暖花开

海子把诗歌打扮得眉目清秀:他要

给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起个温暖的名字

这是诗歌,最好的笔名

这句话什么时候能忘掉呢,我想用一生的时间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仿如浪与岸的纠缠

浪去,浪来。浪来浪去,浪里来浪里去

我们的归去来,注定是那尾浪里白条

山河无主,闲人住之。那就索性做个闲人

诗人也真是个闲出花的人,用盐水养花的人

我总以为,白鹿原中的那个枣是鲁迅家的

两棵枣树上结出来的。还推断出大概是另一棵上结的

在写作课上做了首同题,《一只杯子》——

静静地立在那里

杯内虚怀若谷,有风

杯外虚室生白,有光

一个杯盖,匍匐在它的脚下

什么也没说,又说出了所有

(听话也听音。一首诗成,我听见,森林的叹息

又少了一棵。也好,又多了一棵)

伙食标准自助,同寝的哥们儿吃得油光满面

听课打盹儿。他的她给他发信息:你不在(我不在)

我和儿子,从早到晚吃地瓜。他回她:我也不好过

我在这儿,一天三顿喝着凉水。自助餐管饱

六菜三秋三夏,有荤有素,吃多少拿多少

全靠自觉,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中午两个点儿

有睡觉的,以便饱满下午精神;还有喝茶的

本地的师弟来看我,带来个公道杯,玻璃的

泡上茶,拿捏不好会烫手。故而成了摆设

哑默告诫过你我,最好的装修就是墙壁上堆满书籍

(《杯子里的事物》:指翘如兰,伊人拾起杯盖,呵!鸥鹭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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