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肯尼亚的日子

作者: 方和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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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费博士生的宝贵时间,我们来到肯尼亚支教。我们希望不只是教给当地孩子基础常识,而是帮助肯尼亚培养他们的工程师、科研工作者、教育工作者。一个国家的落后体现在各个方面,在基础教育,更在高精尖人才培养,而对于后者的需求,常常被国际社会忽视。

我参与的DARA(“与射电天文一起发展非洲”)项目,目标是培养非洲科技人才。我们从肯尼亚、马达加斯加、加纳、博茨瓦纳、纳米比亚、津巴布韦等国的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专业学生中,每个国家遴选不超过10人,组成一个项目团队。项目录取率大概只有10%,选出来的学生,称得上是各个国家最优秀的人才。

我问我教的学生未来有什么计划。一个学生准备申请牛津大学的博士,另一个已经拿到利兹大学的全奖资助。他们在未来可能成为我的同事和朋友。那时,我希望我们的支教历程,能给我完全信任他们的信心。

是的,我见过沙漠里的暴雨

在肯尼亚教研究生做天文观测时,我们总是时刻观望着天空:不为别的,只为了防止突然降临的暴雨不要浇透我们简陋的望远镜设备。

天文台选址在肯尼亚靠近埃塞俄比亚的边境处,属于无人区。按理说,热带稀树草原气候让这里接近干旱无雨的沙漠,土地都是细细的沙子。但几公里外的图尔卡纳湖蒸腾的水汽,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一旦不注意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巨大的云朵就会来到我们头顶。月光和星光背后,所有云朵连成暗暗一片,无法判断哪朵是蕴含着可能对望远镜有致命雷暴的积雨云,哪朵是无害的“善良”之云。即便随时盯着,留给我们做出判断的时间也很短—在雨点落下之前,我们需要完成停泊望远镜的整套手续:关掉并遮盖好电源,一层一层地给望远镜罩上遮雨布,再两三个人合力,关闭用铁皮焊接的简易雨棚。

每到这种时候,在营地工作的当地人Wuton就成了我们的指挥官。他40多岁,聪慧精悍,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自然熟悉天气变化。关于这里的一切,我们都依赖他的指示。

有好几次,我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频繁地闪着强烈的白光。几十公里外就是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的分界线。Wuton指着那片地方和我说:“看,埃塞俄比亚的荒原上盘旋着一场雷暴。”

好在我们观测期间,一直没有遇到过狼狈的情况。在工作间歇,我常常和Wuton一起站在屋顶上聊天和眺望。他能听见远方鬣狗和鸟类最细小的声音。一次,他在一片漆黑中和我说:“听到了吗?有一只猫头鹰,在我们右手方向。”

我仔细地听,勉强听到一点点柔和的叫声。

“是一雌一雄,正在互相呼唤。一只飞到我们正前方来了……另一只飞到我们左后方了。”

他斜着头,竖起耳朵,好像自己也是猫头鹰,正在听音寻找猎物。

湖边的生活

去肯尼亚之前,我们一直说要去图尔卡纳湖里游泳。图尔卡纳湖是世界上最大的碱湖、第四大盐湖,就在我们营地大约五公里开外的地方。从地图上看,它形状细长,像一块鸡肋骨,但实际上,“肋骨”最窄处的湖心岛直径也有5公里。

我们坐飞机从上空俯瞰时,湖面宛如一块玻璃种翡翠。

傍晚坐在营地的餐厅,餐厅两侧都是大柱子,没有墙,能看见外面的稀树草原。坐在走廊里的扶手椅上,往荒原远处望去,图尔卡纳湖弥漫在整条天际线上,粼粼发光。我们在湖东岸,太阳一落,就落到湖另一侧连绵的山线下面去了,高大的山峰投射出巨大的影,在漫天的薄云上抛洒出一条条几何状的阴影。

支教肯尼亚的日子1
纳库鲁湖边的非洲鱼鹰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没有去湖里游泳,因为听说今年水里来了尼罗鳄,而我们既不好意思先派学生下去填它们的肚子,又不甘心自己献身成就学生。卡车把我们拉到湖边,从湖边看,图尔卡纳湖不再那样碧绿,反而有些浑浊。肯尼亚是个遍布荒漠和稀树草原的国家,但2024年却闹了洪灾,湖畔的树木都被淹了半截。湖边有许多渔民,下半身围着布,朝我们好奇地张望,他们破烂的船停在浅滩上。

我们与他们做生意。他们捕捉尼罗河鲈鱼和尼罗异耳骨舌鱼,我们买来做午餐。这里做鱼的方式和英国有些像,先炸,再勾上酱汁。我在湖畔的浅滩上走了走,湿地里一群群黑胸麦鸡、小长尾鸠、黄嘴鹮鹳、埃及圣鹮,滩上跑着一群群驴和骆驼。

游客常去的是靠近马赛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另一片湖,比图尔卡纳湖小得多,叫纳库鲁湖。纳库鲁湖今年也泛洪水,湖边的岗亭已经大半没在水下。这是个看野生动物的景点,有河马、人工喂养的羚羊和长颈鹿,以及大鱼狗等几十种非洲特有的鸟。

载我们的船夫很懂鸟。他划着一条塑钢小船来到湖中央,说:“准备好了没?你有两次拍照机会。”我一看,他手上摆弄着几条死了的小鲫鱼。他把鱼往远处一抛,“啪”一声,鱼漂在水面上。接着,他长啸一声。

湖边一些十几米高的枯树上,站着数个小黑点,那是非洲鱼鹰。一听到他的啸声,小黑点便纷纷坠下枯树,画出一道道弧线来到我们眼前。转眼间,一个个黑点就变成巨大的鱼鹰,像所有鸟类纪录片里那样,它们霸气地扑打翅膀,伸出双爪,抓起水面上的鱼,迅速离去。

我们谁也没买过这项服务,我只好理解成这是纳库鲁湖游船之旅的赠品。船夫把我们送上岛,说,他再去找些鱼来。于是,我猜测这些鱼本就是纳库鲁湖里的,才感到些许安慰。

他找鱼找了很久,很久。也许在这里,人类想要抓鱼,就像树上的鱼鹰觅食一样,都不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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