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粉碎机

作者: 【日】真梨幸子

团队粉碎机0

电话响起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过后。

回家刚打开玄关的门,房间里便传来耳熟的乐曲旋律。那是僵尸乐队演唱的《Shes Not There》(她不在那里),母亲特意把它设置成家中电话的来电铃音。据说,她是从CD唱片上录下来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差不多已经忘了。

说起来,家里的座机电话已经久未响起,以致我差不多忘了它的存在。电话费都是自动扣除后再寄来账单,但我从未仔细看过,一般都同其他邮递广告单一起被扔掉处理。可以这么说吧,家里的电话早已从我的记忆中淡去了。

让我想想,上次电话铃响是什么时候?哦,对了,是两年前,一家调查事务所打来的,结果说是打错了地方。

再回到刚才说的电话。音乐的力量确实神奇,听见那来电提示的音乐,我瞬间就被拉回到过去的岁月。记忆和音乐果然是密切相关。我从电视里看到过,有人采用音乐疗法治疗认知障碍症;也听说,经常听年轻时熟悉的音乐有减缓衰老的作用。

总之,我现在就在亲身体验这样的效果:对母亲的记忆渐渐鲜明起来。

僵尸乐队的《Shes Not There》是母亲最喜爱的曲目,它的歌词简直就像是为我母亲量身打造的。

什么,僵尸乐队你不知道?

它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英国的一个摇滚乐队,演唱的那首《I Love You》让它在日本声名鹊起。之后,日本卡纳比茨乐队组合翻唱的《口哨天国》更令它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乐队。它的《两个人的季节》曾一度风靡世界,还成了电影插曲,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一听到这段旋律就会感到十分亲切,脱口叫道:“啊,是那首歌!”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对几十年前的乐队知道得那么清楚?哦,因为它是个轻音乐团,朋友当中有熟悉并喜欢这种音乐的,慢慢地,耳濡目染我自己也就喜欢起来。

《Shes Not There》是僵尸乐队的成名曲,演唱于1964年,上面说到的卡纳比茨乐队组合也翻唱过。要问歌词的内容,简单地说,是一首男人为爱说谎的女人而谱写的悲伤的歌。爱说谎的女人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坏女人,她骗男人、玩失踪,很多男人遭她戏弄过。

这样一首曲子,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歌词中说的坏女人简直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就是人们嗤之以鼻的“荡妇”“轻佻女”,她曾是乐队组合的粉丝,因与乐队成员关系混乱而臭名昭著,为各种丑闻所包围——直到离世。

啊,对不起,我说着说着又跑题了!嗯,话归正题。

是的,那天晚上家里的电话响了。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啊,当然记得,那个很有特点的高亢声音,听见一次后,就再也忘不了。不过,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了。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方迫不及待的声音为我解了围:“是松金呀,松金由佳利。”

“松金……啊,你是松金前辈?”

原来是过去同一乐队的松金由佳利。记得那时候,因为我们俩的家在同一个方向,所以有两三次结伴回家,但是关系并不怎么亲近,而且没多久我就离开了乐队。

出于各种原因,我在乐队只待了三个来月。

“啊,太好了!这个电话号码果然是对的。”松金还是像以前那样,说话无拘无束。

“咦,这么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我好像从没告诉过你啊。”

“嘻嘻,是‘凸眼金鱼’告诉我的。”

“凸眼金鱼”?一听见这个名字,我的背脊就掠过一丝寒意。

“凸眼金鱼”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记得以前我给过他手机号码,可那个号码早就换了,更别说家里的电话了。

“怎么了?”我正想开口询问,松金已急不可耐,“喂,有没有时间去夏威夷?”

“夏威夷?”突如其来的邀请令我不知所措,我握着电话听筒迟疑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是这样,我要结婚了,准备在夏威夷举行婚礼。你能来吗?路费和住宿费都由我这边承担。”

结婚?请我参加?在夏威夷?

就在我云里雾里时,松金接着说出的话更让我大吃一惊:“你知道新郎是谁吗?是你非常熟悉的人——”松金故意拖长声音,“喂,知道是谁吗?”

2015年3月5日。

从JR高田马场站步行五分钟,便看见早稻田大街上一幢杂居公寓,它的四楼正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光子调查事务所的办公地。

“这里也能帮助寻找猫咪?”委托人眯起他那双有些特别的大眼睛,看着墙上写有“寻找猫咪”字样的广告招贴画问。凡是见到这幅画的人都会摆出同样的表情。“这画上的猫咪叫什么来着?现在似乎很流行呢。”

“苏格兰折耳猫。耳朵耷拉下来的样子,十分可爱。”所长小野崎光子也学着委托人的模样,眯起眼睛看招贴画,“多亏这张招贴画,最近我们的业务增加了不少。”

“猫咪很有吸引力嘛。”委托人眼中流露出的神色,似乎对这家事务所依靠动物来赚钱的行为有点儿不屑。

“过去,我们主打的是‘寻找初恋’业务,但是后来接连发生了好几起跟踪骚扰他人的事件,我们就不再接这类业务,而改以‘寻找猫咪’来替代。”光子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委托人的眼神显得有些猥琐,且爱骨碌着眼珠,似乎要窥见人的内心,从中看出一些秘密来。

此人名叫住吉隼人,说起来还是光子调查事务所的老主顾,打交道少说也有十年时间,只是近些年联系少了,算起来已有三年没上门了。

“换单位啦?”光子看着桌子上的名片问,名片上赫然印着“帝国电视台综合节目组”字样。

住吉以前在报道组,主要工作是挖掘新闻深层素材,追踪报道一些尚未破获的案子进展情况。为此,光子事务所对他的工作起了不少作用。

“三年前就换了工作。”

“哦,怪不得这几年都不见人影了!”

“那次调动刚开始时确实令我恼火。当时我正追踪一件敏感案子,惹恼了上面的人。当通知我要调动岗位时,我甚至考虑过辞职不干。但是后来新工作一上手,没想到还正合我胃口。说起来我这人从小就喜欢娱乐类的节目,尤其爱看歌舞。大学时还帮同学的乐队打过杂呢,现在依然能回想起那时各种有趣的事来。总之,我突然发觉,自己就是干综艺节目的料。这不,到现在我已制作了四台综艺节目。”住吉扳着手指,一一说出自己所负责的节目名称。那都是一些连平时无暇看电视的光子也知道的节目,可见其热门程度。

“太厉害了,”光子拍着手说,“你可是出人头地了呀!”

在电视台报道组的时候,住吉是个处处碰壁的人,常遭上司斥骂不说,干体力活也总有他的份。在光子的印象中,他总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可现在,虽然上了点儿年纪,却是一脸的自信。所以,他的岗位调动,也许并非上司嫌弃他,而是慧眼识才,将他安排在更能发挥才智的地方。

“这是所长家的猫咪?”住吉将视线越过光子头顶,再次看向那幅招贴画。

“什么?”光子缓过神来,“啊,你是说那张画。不,那是一只模特猫。虽说只是一只猫,但也要支付出场费,价格甚至比人还要高呢。”

“我们节目组过去也借用过一只猫咪,开价高得要命。”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一声“请进”之后,进来了一位手里端着托盘的临时工。这回算是弄对了,她送上的大吉岭红茶已经滤掉了茶叶。

“那……今天过来有何贵干?”光子话归正题。

住吉撕开一袋细砂糖倒入红茶中,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是这样,我们最近在做一档新节目,主题是‘穿越时空,寻找昔日’。初步考虑节目时长为两个小时。这只是初步设想,具体操作起来还会有所调整。

“这个‘穿越时空’可不是什么科幻节目,而是能让人在镜头前,同自己费心寻找的对象重逢。这种节目并不算什么创意,过去有人做过,但时隔多年再来个‘旧瓶装新酒’,想必仍会给人带来点儿新鲜感吧。

“可是,尽管我们早就在电视台的网页上贴出了招募启事,但愿意上镜的人却少得可怜。记得我小时候这类节目是很多的,希望在节目中露脸的人也不少,可现在……唉,人真的是变得越来越冷漠无情,对缘分已尽的人便不想再见到对方。另外,也有可能是,有些真要找的人用不着电视台帮助自己就能找到,毕竟,现在是互联网发达的时代。

“后来,我们通过关系找到了希望同昔日旧友再相会的人,但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希望见到初恋女友的男子。他通过一家信用调查所不到三天就找到了,整个过程没有什么迂回曲折的故事可讲,且缺少戏剧性,所以变得索然无味了。说起来,当今时代什么事都是个‘快’字,一方面越发看重个人隐私的保护,但另一方面呢,现在的信息都是统一管理,只要有一点儿线索,就能顺藤摸瓜,轻易找到你想要找的人。

“但是,另一项寻人工作却遇到了难题。于是我想到了你的事务所,希望能得到帮助。毕竟,在调查界,光子调查事务所找人的工作效率有口皆碑,相信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这个要找的人名叫梶山智子,据委托人说,那是他从前的恋人。这里我再详细介绍一下委托人和梶山智子的关系。委托人从前是一个摇滚乐队的成员,那个乐队当年很有名气。至于乐队的名称,对不起,这个暂且先保密一下。

“当时那个乐队有几个‘骨肉皮’,‘骨肉皮’你应该知道吧?对,就是那种千方百计接近摇滚乐手、体育球星等名人,甚至同他们发生肉体关系的追星女孩儿。梶山智子就是这样的‘骨肉皮’,她同委托人有过亲密关系,只是后来乐队解散,两个人也就一拍两散。但他们分开没多久,梶山智子却生产了。当然,这是委托人后来听别人说的。当时他就坚信,那一定是自己的孩子,但又不得不忍痛放弃,因为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岁月如梭,现在委托人患了癌症,医生说他只有半年好活了。这样一来,他就越发想念梶山智子。她和孩子现在什么样子,孩子多大了……他听说孩子是在二十年前的三月底出生的,那么再过不久就该二十岁了。他真想见见孩子,当面说一声对不起;同时也想认下孩子,让其成为自己遗产的继承人。

“我的结婚对象就是‘凸眼金鱼’呀!”松金说,“你不记得了?就是那个前辈,常常来乐队帮忙的那位。”

怎么会不记得……“凸眼金鱼”,那个促使我离开乐队的人。

“我不信!你真的准备和那人结婚?”我握紧电话听筒问。

松金要和那个人结婚?怎么可能?两人相差二十多岁,更何况“凸眼金鱼”是个有家庭的人!

“确实,咱俩相差的岁数是大了点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爱!为了我,他还离了婚。”松金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还怀疑过你和他的关系,你们之间是不是……”

怎么可能?我正想分辩,松金继续说道:“你离开乐队,是不是因为他?”

这话是对的。

“真让我吃惊,你和他居然有这一层关系。你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些。天赐良缘,以后,我们就是和睦相处的一家人了!”

一家人?

“所以,你一定要出席我们的婚礼,这是他的强烈愿望,我也一样。嗯,他现在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和他说几句?”

“啊,不要!行了,我答应你。是什么时候?”我终于松口,不然就会陷于同“凸眼金鱼”说话的尴尬境地。

先避免这个尴尬再说。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我急着想尽快挂断电话,只得违心地答应参加婚礼。可冷静一想,参加婚礼的话,不是又要遇见“凸眼金鱼”了吗?那是更麻烦的事啊。可人就是这样,总是想着先逃避眼下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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