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的心

作者: 【英】乔纳森·加什

真诚的心0

编译

“对于那些想要创造奇迹的人,大自然会施以报复……并迫使他们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

——利奥纳多·达·芬奇

这尊维多利亚时期的大理石半身雕像《索菲亚夫人》深深地吸引了我,为此我来到了金伯特拍卖行。女人的面孔像是活了似的,让人叹为观止——那些古代的雕塑家们懂得什么是爱。它价值连城,大约雕刻于1850年,我深深地为之倾倒。

“洛夫乔伊,这尊雕像为什么会这么值钱?”珍妮不解地问,“她也并不怎么漂亮啊。”

“她很美。”

我想,这位雕塑家不会是别人,只能是约翰·斯蒂尔爵士——维多利亚女王在爱丁堡时特别喜爱的雕塑家。他用纯正的意大利大理石,按照古罗马夫人的风格雕刻了垂于夫人额前的卷发。

后来,珍妮浪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也毁了我对财富的所有希望。她转过身子,看见拥挤在门口的古董商们突然喧闹起来,便叫道:“哦,她来了!”

只见一楚楚动人的倩影飘然而至。她看上去三十来岁,举止优雅,气质不凡,一身珠光宝气,却又不落俗套。古董商们非常仰慕她的财富和美貌,谦恭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她径直朝索菲亚夫人半身雕像走去,目光随即转到了珍妮身上。珍妮仍旧坐在那儿,没有向她起身行礼。

我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便问珍妮:“你认识她?”

珍妮经营着一家画廊,出售的是一些廉价的低档艺术品,所以没有涉足上流社会。

“劳拉真是了不起!当我把《索菲亚夫人》雕像的事告诉她时,她一下子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告诉了她?”

“那是当然。她为儿童救济院专门设立了一个慈善机构,让我当了受托人。她想要把这尊半身雕像拿到古堡艺术展上去拍卖。”

这恐怕是我听到的最坏的消息。我在东英吉利地区到处借钱,就是想拍下这尊半身雕像。

“劳拉是不是很有钱?”

“洛夫乔伊,她是一个百万富婆。”珍妮暗自感到庆幸。

“真的要感谢你呀,珍妮!”我愤愤不平地说道,有些感觉希望渺茫。这尊半身雕像是金伯特拍卖行目前唯一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可在财力上,我根本不是劳拉的对手。

这之后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当我溜出去时,正巧看见劳拉朝拍品展台后面的墙壁上扫视了一眼,只见一块巨大的匾额上挂着一个大型象牙雕件。在倡导动物保护的今天,这种雕件显得很不合时宜。可在一个世纪之前,象牙买卖却是合法的。尽管价格便宜,牙雕类艺术品早已不受人们追捧,这块雕件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脱手了。我不知道,一位有钱的小姐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块无用的象牙老物件。突然间,我明白了。她的欺骗手段竟然跟我的如出一辙。

在外面的装卸货场,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如此剽窃我的想法,真是可恶至极。把她所有的钱全都押上?我问自己,人们的诚实如今都哪儿去了?你简直想不出有什么妙招不被像劳拉这样的富婆所剽窃。有时候,我对现代社会感到非常绝望,人们的诚信都哪儿去了?

我看到一辆劳斯莱斯豪车停在东山,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看着报纸,我曾在切姆斯福德监狱跟他见过一面。老囚犯们都把他称为“相扑手”,因为他的块头大,而且一直在健身。在希普酒吧,我找到了弗莱德——金伯特拍卖行的一位雇员,一个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弗莱德,那位劳拉小姐……预先付款了没有?”

“哦,你是说那个美女啊?没有,洛夫乔伊。她可是银行家们的座上宾。在慈善义卖活动之后,她会来结账的。怎么啦?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想跟她一决雌雄?”看得出,他对自己能说出这句妙语颇为得意。

我带着一丝微笑离开了。显然,这是留给老朋友的一块肥缺。

海米,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式金匠,一直靠着这入海的港湾维持生计。没等走进他的小屋,我就听到了他那猫一般的号叫——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哼着古老的俄罗斯民间小调。

“你好啊,海米。”

“你又来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洛夫乔伊,我可是连一个子儿也没法儿借给你。”

“还好,我还没有沦落到乞讨的地步。”只见有十几块金件放在他那传统的扇形橡木工作台上,他正在制作贵金属工艺品,“海米,我能看得出你现在有多么穷。”

“那我倒是表示欢迎,有朋友来访总是一件好事。”

海米长得像土地神似的,一身干瘪瘪的,满脸胡子拉碴。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无檐儿的便帽,脖子上系着一条围巾。牙齿基本上都已经掉光了,鼻梁上架着一副双焦眼镜。他坐在那儿,前胸陷进了工作台的一个凹槽里。

“洛夫乔伊,两年前,我给你打造的那只圣爵酒杯,你还没给我付钱呢。”他摇晃着脑袋,边说边透过眼镜瞅我。我时常在想,海米是不是在有意识地扮演着自己的漫画形象,“唉,只怪我家莎拉多事,给我揽下这烫手的活儿!”

“海米,你的仿制品拯救了我们村里的教堂,也挽回了一个女人的名声。”我虔诚地说道。

“是吗?我帮助了耶稣?”

“别再抱怨了吧,海米。我现在给你带来了一次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

随后,他又继续锉着一只金吊坠,身体也随之摇摆起来。

“你是要去诓骗,还是去偷窃?”

“是为了那些有病的孩子。”

他放下锉刀,抖了抖装在工作台四周的一圈厚厚的皮围裙,将加工时散落在上面的金属屑收集起来。

“嗨,小子,别碰我的黏土。”我们坐在靠近门口的那条长凳上,他打开了一只水壶,对我说。

天上开始下起雨来,我跟他说起了劳拉,说起了她的慈善骗局,说起了珍妮,说起了那个凶恶的司机。

“我想要把一尊雕像复制得小一点儿,最好是用象牙来制作。”我说道,并跟他说起了那尊《索菲亚夫人》的大理石半身雕像。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胡子也跟着一起颤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绵羊在大雾弥漫的山坳中叫唤。

“我需要一台谢弗顿机。”他喘着气,笑得前仰后合,“用象牙制作?那不可能。”

“那就太糟糕了。”我知道他会干的,“假如劳拉的阴谋得逞,儿童救济院就不得不关闭。”

他一下子收住了笑,说道:“就是烧壶开水也得要一阵子工夫吧?”

海米的小孙女眼看就快六岁了,前一段时间就是在救济院里得到了成功救治。我们默默地喝着他冲泡的那难以下咽的茶。做金匠他是一把好手,可泡茶却实在不敢恭维。

在古董这一行,经常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比如,一件出自皇家艺术家之手的漂亮雕塑,像这尊约翰·斯蒂尔爵士的《索菲亚夫人》半身像,你大概会觉得,它要比一个用机器雕刻出来的、高五英寸的象牙复制品珍贵许多倍是吧?那么,你错了。克里斯蒂拍卖行曾经拍卖过一件象牙复制品,竟然是真品估价的二十倍。它是利用一种叫谢弗顿·霍金斯雕塑还原机的神奇机械装置制作出来的,这种装置最初是由两位维多利亚时期的天才发明的,他们在1836年发明了这种灵巧的装置。这就意味着,雕像、半身像以至任何雕塑都可以用较小的版本来进行复制。不到一年,这些复制品便风靡起来。在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用象牙和仿大理石陶瓷制作的艺术品充斥着艺术品市场,直到装饰艺术运动兴起,这种现实主义风格才告结束。

不过,随着世事变迁,现在的情况又有所不同。谁拥有这尊《索菲亚夫人》雕塑,谁就会拥有无限的机会。人们常说,假如你拥有一家电视台,你就拥有了一台不断赚钱的机器。《索菲亚夫人》的运营方式几乎完全一样,因为用奇异材料制作的微型复制品,其现在的价格远比原作的价格高很多。

你说它不合逻辑吗?是的。你说它不合理吗?的确。可事实就是如此。因为流行时尚常常会掠夺古董行的地盘。

所以,买下了这尊货真价实的《索菲亚夫人》雕塑,只要时尚一直持续下去,你就能把大师的作品一月接一月地非法复制N次。我猜想,她会找来一些从巴尔干半岛非法移民的雕塑家,以低廉的价格进行准确复制。而我呢,不得不针锋相对,制作我自己的复制品。明白了吧?劳拉的内心是多么肮脏不堪!我简直怒不可遏。

在技术学院教艺术专业学生的海米,曾制作过一台雕塑还原机——我尝试过,虽然用起来有点儿笨手笨脚,但海米很有耐心——它就像一台三维缩放仪,把一根尖杆移到一座半身雕像上,它就会按照一定的比例对原件进行复制。

“你看,海米。”我解释道,“我在想,一个百万富婆不应该利用儿童救济院来骗取钱财,这是可耻的欺诈行为。”

海米想了想,然后说道:“洛夫乔伊,你能保证不是给你自己捞取钱财吗?”

我咽了一下口水,回答:“我保证,海米。百分之百保证。”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答应海米给他仿作三幅杰克·叶芝的画。爱尔兰油画成了现代人追捧的对象,叶芝原作的价格在过去十年中已经涨了三十倍,即使是一小幅叶芝的画也能买到一套位于市区的房子。对我来说,制作这种仿品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手脚麻利一点儿的话,我可以在一个星期内制作一幅。

我决定不告诉珍妮,告诉她只会让她担心,且于事无补。眼下,我的问题是如何进入金伯特拍卖行的金库,《索菲亚夫人》半身雕像就保存在那儿,一直要留到劳拉的慈善义卖活动开始。我想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潜在风险——被抓,继而投入监狱。这时候,我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假如我叫别人去做,又会如何呢?

我心想,朋友是用来干吗的呢?

“朋友是用来干吗的?”我问伊莱莎。

伊莱莎是来自塞拉利昂的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一个来了就绝不会轻易离开的女孩儿。她是唯一可以帮我们入室行窃的女盗贼,平常时间,她经营一家咖啡馆。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解释道,“是为了医疗慈善事业。”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说道:“洛夫乔伊,你真好。有些人的脑子里整天只想着钱。”

“真是些可怜虫。”我说道,“好吧,六点钟我们在海米家里见。”

当我们到达那儿时,海米已经将他自制的谢弗顿·霍金斯装置摆在了工作台上。它看起来就像是一部恐怖电影中的什么东西——在影片中,他们把一个精神病人的头颅变成了一个邪恶的面具。

“小姐,这是一种简易装置。”海米告诉她,“我尽可能把它搞得轻便一点儿。”

“我该怎么做?”

“找到那尊大理石半身雕像。然后,你只要将这种装置的一根细长的杆接到一个封闭的盒子中,在《索菲亚夫人》大理石面部移动这根细杆。每次上下移动十个弧度,那只小盒子就会记录测量结果。”

我哼了一声,表示反对。

“人人都是评论家。”他说,“所以呢,我在里面安装了一台小型计算机,洛夫乔伊。原来的那种装置太重了,现在谁要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感到有点儿局促不安。

他说:“大型博物馆就是利用这一诀窍来复制埃及和罗马文物的。”

伊莱莎做了一两个示范动作,得到了海米的首肯。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提醒她道,“除非你有佩鲁贾那么好的运气,否则,行窃的时间最好还是选在凌晨三点。”

“你说什么?”

“文森佐·佩鲁贾,卢浮宫的一位意大利装饰技师,1911年8月,成功地盗窃了名画《蒙娜丽莎》。他把画藏在了宽大的工作服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卢浮宫大门。尽管他有犯罪记录,并在画框上到处留有指纹,可他竟然没有遭人怀疑。要不是他在几年后试图将这幅名画卖给意大利的一家画廊,完全可以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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