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隐秘的角落”
作者: 夏春锦一种新的读物面世后,其反响如何,可从作者和读者两方面得到验证。自《书信(辛丑卷)》(即第一辑)出版后,作者和读者的反应均颇为热烈,这就给了我们编者继续前行的动力。
作为第二辑,再次来稿的作者就有马国平、叶瑜荪、韦泱、子张、金传胜诸君。他们原是第一辑的作者,所作文章文质俱佳,正是《书信》各栏目所寻求者。
这次马国平所提交的是老作家、新文学史家唐弢写给其岳父徐开垒的十六通书信,这批信件作于1972 年至1987 年之间,既被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又牵连着个体命运,是读者触摸那个时代最鲜活的文本。
叶瑜荪继追述与郑逸梅的十年鸿缘之后,又深情回顾了与林海音的竹缘与书缘。因为是依托于往来信件的讲述,细节处尤见华彩。
韦泱与老作家们来往甚密,这次他从一次淘书经历出发,致书文学理论家钱谷融请教有关“文学是人学”这个著名论断的相关问题。钱先生知无不言,在回信中详细回顾了此一观点的形成过程,其学术价值不言而喻。
子张早年在探讨“新现代派”诗歌时,有意识地向还健在的老诗人们致函讨教,其中就包括女诗人郑敏。郑氏对年轻的研究者积极回应,“以一封比较长的信为我提供了不少具体背景,也为我指点了修改、调整的路径”。这样的文学研究,因为有研究对象的直接参与,事实的表述就要更加接近本真。
金传胜是中国现代文学方向的博士,常年埋头故纸堆,披沙拣金,意外“发现”了被《杨贤江全集》误收的一通茅盾佚简。物归原主,为考察茅盾与《学生杂志》的关系提供了新的史料。
《书信第二辑》发布征稿后,也吸引了一批新作者的加盟,为这个降生不久的人文读物注入了更多的活力。
“见字如面”中,大家云集,除了唐弢,读者还可以与叶恭绰、钱堃新、夏承焘、钱锺书相继晤面。从叶恭绰致靳志函札中,可见旧时文人酬唱的风雅。钱堃新致蒋礼鸿、盛静霞的手札则绘声绘色地记载了钱锺书笔下三闾大学的主要原型国立蓝田师院的种种人事。另外,还有夏承焘与赵景瑜通信时的“如面接欢笑”,钱锺书、杨绛夫妇与马成生之间的“惊喜交集”,内容所及,除了文事,还有师生间的家长里短,以及老人们的残年衰颓之叹。如1992 年4 月,钱锺书因病入院手术,在给马成生的信中不禁慨叹道:“衰朽之躯,康复不易,生老病死,事理之常,安心任运而已。”无奈有之,达观亦有之,正是其晚境生命状态之写照。
这一辑的“简事书缘”中,几位新作者也拿出了各自的“硬菜”。供职于吴昌硕研究会的梅松回忆与海上名宿周退密的翰墨之谊,周氏信中对故家旧事的回顾,特别是有不少内容涉及吴昌硕与其从伯父周湘云的交游,可补艺林掌故之不足。孙郁对邵燕祥来信的重读,因为有过开诚布公的交心,据此再来体味其人其作,就要更加深入一层。已经从高校退休的李平则讲述了他在从业之初与诗人舒婷间的一段文字交往,那时的作者和编辑,对文字均表现出了一种久违的尊重。
“雁素鱼笺”和“片简零鸿”两个栏目一直是最不缺稿的,这一次共选了十二篇文章,披露了二十余通珍贵的佚简。
最早的是16 世纪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和该国驻菲律宾总督多·德·拉贝萨瑞斯写给明朝皇帝万历的两封国书,由作者李晨光发现于西班牙港口城市塞维利亚的西印度总档案馆里。作者不仅对信文做了翻译,还对史事做了必要的考索,可补正史之缺。
陈子善《通过书信触摸更真实的历史》一文是给《绍兴近现代名人手札拾遗》一书所作的序言。陈教授借此对书信文献的学术价值做了很有启发性的阐发,他指出:“在我看来,触摸历史可以通过多种方式,通过作者创作的作品当然是一种方式,通过作者人生各个阶段被摄的照片又是一种方式,而通过作者写下的书信同样是一种方式,而且是不可或缺、别有价值的一种。因为撰信人往往在书信中坦露心迹,直陈己见,今天的读者可能从中有新的发现,新的领悟,而书信中常有的‘隐秘的角落’更等待着有心人的发掘。”
此外,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北塔为学界贡献了新见的茅盾致萧三书简,从中可见民国知识分子对书刊检查制度的反感;已故的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以丰子恺、傅抱石致张院西的信札,考察画家与画商的交往细节,是过去不被注意的视角;桑农对阿英集外佚简的辑考、王孙荣对袁可嘉信札的释读、刘磊对顾随信札的赏析、朱绍平对谭建丞手札的诠释、宋一石对周祖谟致程千帆函札的趣解,以及董运生和龚明德对假托臧克家、流沙河之作的甄别与辨伪,都为相关研究领域提供了新的话题与思考。
除了原有的“海关密函”专栏继续选译近代浙江海关税务司与总税务司之间的往来密函,这一辑我们还推出三组专题书信特别值得注意。
其一是在“尺牍论学”栏目下新开辟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室原主任沈津的书信专栏“宏烨斋尺牍”,作者从事图书馆工作达半个世纪,其间与各地的同行及学人颇多书信来往。此次披露的是其供职哈佛期间写给牟复礼、王贵忱、王菡、林庆彰、周晶、马泰来、陈智超等个人及组织的书信十五通。正如作者所言:“这些信件或可窥见我在‘哈佛’工作、学习的点滴,也或许能对某些事情的缘由提供点线索。”
其二是三门峡退休公务员骆淑景意外邂逅于网络的五封战地家书,经她走访调查,得以揭开山西晋城革命英烈陈振华可歌可泣又充满曲折的生前身后事。读者借此可以更直观地感受到革命者的忠贞与信念。
其三是本书主编之一赵红娟及其学生庞君伟整理的浙江新昌文化人陈载璋写于1934 年最终却并未寄出的三通情书。作者时年仅11 虚岁,受信人是一个名叫琴贞的小姑娘。其中一封这样写道:“自从认识了你,贞,我就失却了自主的能力。我为你喜,我为你悲,你使我惊怕,你使我担忧,你还能使我怨恨……你简直支配了我整个的灵魂。我不信上帝,你就是我的上帝。”其才情与文笔,令人惊绝!
名人名家的书信,因为牵连着文化史上重要的人物和事件,也因为能够透露出与名流相关的掌故,向为世人所珍视。但散落在民间的书信,也不应被忽视,因为是从百姓中来,更容易在读者中产生天然的共鸣,亦是社会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关于这一点,《书信(辛丑卷)》面世后,本书顾问之一、老出版家锺叔河就曾专门来电探讨。随后又有读者张冲波写来热情洋溢的信,极力呼吁要“多多挖掘刊发民间书信”。这与我们编者的初衷可谓不谋而合。
张君在信中还坦陈道:“本卷《书信》是我近年来读得最认真最仔细的一本书。读书人得到一本好书的由衷喜悦和赞叹,那份激动和享受,妙不可言。”作为编者,我们感到异常庆幸,《书信》在草创之初即能得到作者和读者两方面的认可,有了这双份的支持,相信未来的路可以越走越宽。
2023 年7 月7 日于半半斋
作者:夏春锦,青年学者,阅读推广人,著有《木心先生编年事辑》《木心考索》《文学的鲁滨逊:木心的前半生》等,主编和策划有“知新文丛”“蠹鱼文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