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荒原里迸放的生命之花

作者: 程文

关键词:路遥曹谷溪诗歌《山花》

引言

追索路遥早年的创作道路,“山花”时期(1970年至1973年)是至关重要的人生起步和创作发轫阶段。这一时期,路遥有幸得遇伯乐、陕北著名诗人曹谷溪,并且融入以陕北延川本地知青、北京插队知青为主体的作者群,形成了20世纪70年代早期严寒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蓬勃绽放的“山花”文学现象,在“文革”后期中国大陆文学的荒冷时节产生了轰动效应,而它“真诚、自由、爱人生、讴歌劳动者”的创作观念和文学追求深深影响了以路遥为代表的一代陕北作家,至今回响在陕北高原的精神天空。

2021年,笔者在陕北延川探寻路遥早期的诗歌遗作,得到路遥好友曹谷溪的帮助,从他编辑的油印本诗集《工农兵定弦我唱歌》(延川县革命委员会创作组,1971年)中搜寻到路遥的诗歌两首,并从曹谷溪主编的大型丛书《延川文典·山花资料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中搜寻到路遥的诗歌六首,这些诗歌未被收集到《路遥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和《路遥全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也未在国内正式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应当视作路遥的遗作。因此,笔者将路遥的诗歌遗作公布,并结合“山花”时期以曹谷溪为领袖的诗人群体的文学活动,力图勾勒出那一个文学年代永难忘却的深情回忆和理想轨迹,在追怀往昔岁月的同时,向为了“山花”的诞生、壮大、延续、传承的知名的和无名的诗人和作者们致敬。

路遥“山花”时期诗歌遗作

车过南京桥

文/路遥

车轮隆隆汽笛叫,/江南江北旗如潮,/——车过南京桥呵,/心儿翻腾似江涛。//看大桥,/大桥造的好,/五彩画笔难绘描:/看长江,长江水变小,/一溜烟波静悄悄。/呵——/多少代,/多少朝,/千里长江浪滔滔!/勇士摇断千支橹,/好汉撑折万杆篙,/多少船夫盼桥的梦呵,/咆哮的江流一水漂……//如今谁的主意高?/如今谁的手儿巧?/天险飞彩虹,/南北变通道!/——那是咱毛主席绘蓝图,/大桥工人阶级造!//车出桥头堡,/回头瞧,/千条路上万车来,/飞过南京桥,/一起向着北京跑……

南湖的船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五十周年

文/路遥

一只平凡的小木船,/一个伟大的新起点!/五十年前呵,/我们党的第一个章程,/就诞生在这里边……/滚滚浦江卷巨澜,/涛涛黄海浪拍天;/毛主席掌舵船头上站,/望穿世界几千年,/——中国革命的帆船,/荷着阶级的重负,/迎着狂风暴雨,/升起了红色的桅帆。//绕开一重重暗礁,/冲过一个个险滩,/每一次风口浪尖,/每一道险路难关……/都是伟大的舵手毛主席呵/一双开天辟地的巨手,/把船头正转!//踏破千层浪,/挽住万重澜,/一盏明灯导航,/万里东风鼓帆,/——胜利的帆船,/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2021年曹谷溪提供诗集《工农兵定弦我唱歌》油印本原件)

老汉一辈子爱唱歌

文/路遥

(一)

县里召开“文创会”,/点名道姓要我去。//心像小鼓一个劲擂,一晚上闹腾得不瞌睡!//多少回躺下又坐起,/心窝里像烧开一锅水……//旧社会家贫如水洗,/常用那山歌倒苦水。//一声声山歌一滴滴泪,/唱不尽穷苦人受的罪……//那一年揽工到张家渠,/“张阎王”门下当“伙计”。/鸡不叫上山半夜里回,/吃的尽是苦菜拌糠皮。//头晕腿软眼花乱,/愤恨的歌声不离嘴。//有一晚正唱“揽工曲”,/“张阎王”骂得的唾星飞://“叫花子唱歌穷欢喜,/吵闹的老爷不能睡!//再要生事胡捣鬼,/小心我剥了你的皮!”//“三年的苦工钱你不给,/还想堵住我这张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山歌硬是要唱到底!”//“雇来的长工磨道里的驴,/小伙计竟敢顶掌柜?”//贼眼一瞪手一挥,/狗腿子跑过来一大堆。//麻绳子捆住了胳膊腿,/“小少爷”的尿布塞住了嘴。//大梁上抽吊了十几回,/几十根皮鞭全打飞!//死去活来多少回,/天明时才缓上来一口气……

(二)

三五年毛主席来陕北,/穷苦人翻身出火堆!//白羊肚儿手巾蓝布衣,/咱参加了乡上的宣传队。//翻身人爱演革命戏,/穿村过舍唱新曲……/难忘那年正月里,/红火热闹满边区。//秧歌队给毛主席去拜年,/咱一路唱到枣园里。//秧歌不断锣鼓脆,/歌声追着彩云飞……//猛一下欢呼如响雷,/人群里来了咱毛主席!//毛主席对咱笑微微,/夸咱秧歌唱得美。//我推开众人挤上去,/望着领袖淌热泪;//几辈辈揽工汉盼救星,/今天咱亲眼见到了您!……//从此咱山歌像喷泉水,/嗓门儿越唱越清脆://镢头一挥歌声起,/互助组人马好整齐;//合作化又上了一层梯,/歌儿更比昨日美;//人民公社顶天立,/战歌伴着响鼓擂!//三面红旗飘在咱心窝里,/歌儿更甜心更醉……

(三)

六二年九月二十七,/省里来了个“大权威”。//调查我编的歌和曲,/说要给我出一本“山歌集”。//叫我给他拿笔记,/说要带回去再整理。/我一听忍不住眼笑眯:/“山歌都在咱心里!”//他听我唱了几回回,/又晃脑袋又摇腿://“土腔土调话太粗,/这种作品没出息!”//我一听这话心火起,/一口气顶了他好几句://山里的歌儿心里的曲,/句句歌颂咱毛主席!//山歌虽土表心意,/从来就没想到出“诗集”!//那人把鼻梁上眼镜扶上去,/一猫身钻进卧车里……

(四)

(存目)

《山花》第1期,1972年9月1日,2013年版《路遥全集》根据1974年第2版《延安山花》收入该诗的删节版)

前程多辉煌(歌词)

文/路遥

为什么雪莲美丽芬芳,/为什么哈密瓜这样脆香,/那是北京升起的太阳照耀着新疆,/那是北京升起的太阳照耀着新疆。/哎!……/尽情地跳尽情地唱,/万支支赞歌献给党。//天山顶披着灿烂的霞光,/伊犁河滔滔日夜歌唱,/南疆北疆风展红旗在飞扬,/南疆北疆风展红旗在飞扬。/哎!……/热烈地欢呼纵情地歌唱,/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手鼓儿越敲越敲越欢唱,/冬不拉越弹越弹越响亮,/“十大”光辉照耀着前程前程多辉煌,/“十大”光辉照耀着前程前程多辉煌。/哎!……/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跃马扬鞭向前方!

(《山花》第21期,1973年9月1日)

工农兵奋勇打前锋

文/路遥

(存目)

(《山花》第31期,1974年6月8日)

杨家岭松柏万年青(歌词)

路遥/词 月光/曲

啊啊啊!/杨家岭啊高入云,/岭上岭下松柏青,/延水朗朗绕岭流,/日日夜夜歌不停。/当年毛主席岭上站,/望穿万里风和云。/胸中自有百万兵,/巨手一挥春雷动,/多少健儿上战场。/杨家岭下整行装,/多少战士杀敌回,/杨家岭南练武忙。/多少战士杀敌回,/杨家岭南练武忙。/越千山跨万水,/千军万马向前闯。/啊啊啊啊!/礼炮声声烟花扬,/天安门上升起红太阳。/延河水浪滚滚,/杨家岭松柏万年青,/亿万人跟着毛主席,/一路高歌向前进!//啊啊啊!/杨家岭啊高入云,/岭上岭下松柏青。/延水朗朗绕岭流,/日日夜夜歌不停。/当年毛主席岭上住,/灯下挥笔写雄文。/真理光芒照航程,/战旗飘飘映天红。/延河连着四海水,/万山连着杨家岭。/延河连着四海水,/万山连着杨家岭。/四海怒涛浪拍天,/五洲春雷震长空。/四海怒涛浪拍天,/五洲春雷震长空。/千山万岭红旗展,/丛林起风云。//啊啊啊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五洲四海革命火正红,/延河水浪滚滚,/杨家岭松柏万年青。/亿万人跟着毛主席,/一路高歌向前进!

我持钢枪望北京(歌词)

路遥/词 月光/曲

我持钢枪望北京,/心头翻起浪千层。/托付南来北去的风,/把战士心中的话儿讲给毛主席听。//哎哎!/就说咱眼明心更红,/托枪的手儿永不松。//哎!/就说咱永远忠于他,/海枯石烂不变心!//我持钢枪望北京,/激情澎湃永难平。/心中亮着中南海的灯,/任风云千般的变幻不会迷航程。//哎哎!/革命的征途万里远,/前进的步伐永不停。//哎!/一辈子紧跟毛主席,/誓让全球一片红!

解放军野营到咱庄(歌词)

路遥/词 月光/曲

春风送来百花香,/解放军野营到咱庄。/同一盏灯下学毛选呀,/同一个耕场练刀枪。/扶犁挥锄帮咱闹春耕,/革命的情谊刻在咱心坎上,/革命的情谊刻在咱心坎上。//蓝天高来大海深,/比不过军民鱼水情。/人民战士爱人民呀,/人民拥护子弟兵。/军民并肩阔步向前进,/革命的江山永保万年红,/革命的江山永保万年红!

(选自曹谷溪主编《延川文典·山花资料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山花”问世及其诗人创作概况

1972年,一本深受当时人们喜爱并且广为流传的诗歌集问世了,它收录了18位作者创作的41首诗歌,这本满溢着黄土高原泥土芳香和劳动大众生活气息的薄薄小册子最初取名《工农兵定弦我唱歌》,随后易名《延安新歌》,最终定名《延安山花》,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诗集问世后风行大陆,海内外发行量达到28.8万册,当年《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陕西日报》均对此发表了重量级评论文章,使延川这座古老、贫瘠的山野小县为全国所瞩目,成为当时全国出版诗歌专集的第二个县(第一家为上海川沙县),并被树立为陕西省四大文化典型县(紫阳的民歌、户县的农民画、合阳的故事、延川的诗歌),《延川县志》对此有明确的记载:

60—70年代,为本县诗歌创作鼎盛时期。先后从事诗歌创作的有杨子青、曹谷溪、白军民、路遥、陶正、闻频、浏阳河等。1965年11月,《陕西日报》《延河》发表谷溪的《镢头歌》,这两首诗开本县当代诗歌创作之先河。1972年5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谷溪等人编辑的《延安山花》诗集。70年代初,群众性的诗歌创作比较活跃,处处举办赛诗会,有些村庄出现“男女老少都唱歌,家家户户挂诗牌”的局面,被陕西省视为诗歌县。

2022年,《延安山花》问世五十周年之际,“山花”领袖曹谷溪在回忆文章《〈山花〉情缘》中深情缅怀“山花”破土成长的岁月,他写道:

1972年春节,陕西人民出版社一位叫朱贤绍的编辑到延川探亲。他的爱人赵文艺是西安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的医生,来延川县医院工作。延川是个小县城,人与人的交往,与大城市相比显得亲切而频繁。一天下午,赵文艺领着朱贤绍到县革委会通讯组串门,闲谈间朱贤绍看到《延安山花》的油印本。那时的书名叫《工农兵定弦我唱歌》,是北京知青陶正刻印的。朱贤绍说:“让我拿回去向出版社领导汇报,争取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刚过春节,我就接到出版社的电话:速到西安研究诗集的出版事宜。出版社安排诗人王平凡做这本诗集的责任编辑。他是一位水平高,责任心极强的诗歌编辑。刚刚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初编,送审的全部程序。经过反复商定,将诗集定名为《延安山花》。1972年5月,纪念“延安文艺座谈会”30周年前夕正式出版。我心怀感激的朱贤绍编辑因工作需要已调离西安,几十年再没有见面。

今天看来,这是一个平凡的善举,而在当时却有着较大的政治影响。1971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的讲话:“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出世”,表明了文艺气候即将发生转变。于是,就在文艺坚冰即将发生融解的大背景下,“山花”提前绽放。当时,延川县委书记申昜、副书记雷增寿等干部,对身兼延川县革委会通讯组组长的诗人曹谷溪组织“山花”、出版诗集的文学活动,给予了极大支持。2002年,“山花”诗人白军民在《山花》创刊三十周年纪念大会发言中热情地赞扬了“山花”创业者和支持者们的功绩:

当时,申昜书记放手让曹谷溪组织业余文艺创作活动,编辑出版诗集,书成之后,特批给曹谷溪60元,名曰补助,实为赏金,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延川县的诗歌创作小有名气后,当问到作为县上主要领导的经验时,他不无风趣地答:“我就是没挡!”在当时那种政治气候下,不挡就是最大的宽容,领导者能够宽大气度,创造出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容人发展,事业岂能不日趋兴旺。

另一位就是雷增寿书记,在我遇到的上级里,他肯定是最廉洁的。他多次在重要的会议上讲:“山花人”(这个亲切的称呼源自于他)是在著书立说,是为延川县干大事业哩!在舆论上、组织上支持和加强文艺创作工作,调兵遣将,着意充实文创领导机构,任命我任文教局副局长分管文化,我在此前任县文化馆长,创办《革命文化》(油印本),路遥的诗《车过南京桥》《塞上柳》等首发于此。支持文教局把出手不凡的王卫国(即路遥)从农村直接调入县文艺宣传队专搞创作。虽然当时语文教师很紧缺,仍首肯将焦文平(即闻频)由永坪中学调进县宣传队搞编剧。在经费上,他常采取变通的方法,为文艺创作解决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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