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晦的诗

我祖母

我没见过我祖母。

她只留下一张照片,

没有别的遗物。

我七岁那年的一个下午

朝着那张摆在高台上的照片

凝神望了一阵。我母亲以为发生了怪事。

她呵斥,让我醒神。然后回到阳台上

继续和隔壁的老妇人闲聊

祖母生前的琐事。

那张照片在我母亲到这个家来

之前就在那里。在我

到这个家来之前我母亲就在那里,

偶尔擦干净高台上的照片——

在逐渐变暗的事物再次变得明亮的时候,

相框的玻璃会闪过一道光。

我想我是否该去阳台上告诉她们一点儿

什么。

奇 迹

一点点的变化

慢慢发生,从她身上。每天

生活在一起,变得难以觉察。

我们那么快乐,有时也怒气冲冲,

可这并不妨碍时间的流逝。

一点点的变化就这样

发生了,从她身上慢慢开始。比如脸庞,

慢慢褪去了稚气,比如身高和体重,

我已不再能轻易抱起。

有时我以为她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直到她的嗓音把我带回

多年前的一天。我知道她还是她。

不断加深又脱离着过去,

她将如此保持与未来的联系,

好像盐进入波浪。

毫无疑问,这就是奇迹——

她仍旧是她,相同也是,不同也是。

哪怕眼泪甜美,抑或咸涩难尝。

没有听众

在——歌剧院和音乐厅

而没有听众。

在无数剂量的腌制的

肉耳朵之间而没有听众。

门票支付,椅子挪动,喇叭叫喊,

而没有听众。

歌手化妆吉他拨弦而没有听众。

电台没有耳机没有,鼓膜也没有。

我们的声音震耳欲聋。

是——可怕的喧哗使我们陷入沉寂。

我们闭紧嘴唇像在海里,

我们望着人海而没有人。

没有,像曾有过一样没有。

是沉寂使我们陷入最深的耳聋。

再也听不见被称为

宁静的那种声音。

再也没有被听见的可能。

我们的沉寂开始朗读空行。

诊疗收费

站在冗长队伍的末尾。

手指捏着处方单,一对蛾子的翅膀

抖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摩尔斯电码

发往不可见的深处。

前排的女孩无声无息地衰老。

后面的老人,白发缓慢地结晶。

队伍沉默,等待着

确认和支付,

某个时刻的到来。

每隔几分钟,有人从前面离开,

队伍的头部就被砍掉一节。

我向前迈出一步,

距离更近——

那扇半圆形的收费窗后面

露出一张年轻而缺少表情的脸。

这时有人站到队尾,弥补前排的损失。

新 生

从深夜的洗婴室出来,

慢慢拐入这条宁静的长廊。

夜灯抚摸着柔软的墙壁,

把影子从我们身上剥离。

漫步,在均匀的呼吸里,

仿佛未来的宇航仓。

当这辆粉红色手推车停步,

四只圆舞曲的脚尖

沉思着,犹如在新的星球着陆。

世界得到了再一次诞生,

在你出现之后,尽管我们都脱胎于

那些陈旧和受损的事物。

不完美的现象会教育我们,

失却美德轻而易举。

从苦难中学会如何爱自己,

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勇气。

现在,夜色在窗外铺展城市的遗址,

仍有少许人类的灯,像宇宙深处的行星

带给我们这般的宁静。

当你啼哭,信号发往茫茫天际。

蒙晦,1987年出生,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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