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梦花开

作者: 张广超

青春编织的梦不曾释怀,像一壶烈酒越放越浓,它不算多姿多彩,却陪我度过浩如烟海的每个日夜,散发着岁月沉淀的甘甜。

回首自己走过的坎坷,心中不免有些惆怅。经过那残酷的“黑色七月”高考后,以几分之差落榜,多年的梦想就此破灭,痛苦与彷徨是免不了的。无意中,我翻开《摇着轮椅上北大》一书时,主人翁的奋进事迹,再一次让我看到黎明的一束光。

二十四年前,为了不让本不宽裕的家庭增加重负,我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背上简单的行囊,怀揣着对大都市的向往,独自踏上了南下广东的列车,决心到外面的世界追梦未来。

饭后,母亲忙着为我整理行囊。第一次离别,秋雨绵绵,空气里夹杂着瑟瑟的凉风,婆娑的思绪盘桓在逆村而行的小路上。我走出了母亲的视线,简单的行囊里装满了慈母对儿子的思念,即使翻越千山万水也走不出母亲呵护的视线,索性驻足从容地迎着村庄回眸一眼。

离别那天,妈妈再三叮嘱我:“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行程颠簸,我来到了广东顺德一个叫陈村的小镇。在这陌生的小镇,一切都是那样新鲜,充满都市的气息。在姑父和二哥的安排下,我住进了他们简陋的工厂宿舍,屋内摆放有三张小床,心想如此窄小的空间怎么能住人呢?

或许是第一次远离家乡的不习惯,或许是蚊子的叮咬让我彻夜难眠。异乡夜空下繁星灿烂,它们多像妈妈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深知,找工作一定有很多艰难,当时小镇上的工厂都是愿意招收经验丰富的员工,而我只是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娃,不占任何优势。慢慢地我习惯了一次次拒绝,一次次冷眼,像一朵飘摇的蒲公英附着在小镇的任意角落里。

一天,我陪同叔伯踏上了前往广州市的路,广州市也是我当时心中的远方。下车后,叔伯按照计划直接去了离车站不远的面试单位,而我却像只刚刚从牢笼里跑出的小羊在车站附近转悠,渴望寻得一片属于自己的草原。

当走进一家小得可怜的中介求职所时,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让我无法拒绝。他们极力给我推荐一所技术学校,告诉我这所学校如何培养出一个个找到好工作的成功案例。临近中午,中介所陆续来了很多同龄的求职者。在渴求学到一技之长的推动下,我们陆续登上了中介所组织开往一所技术学校的专车。也不知道车在陌生道路上行进了多久,最终来到一座山坳里,一扇简陋的学校大门呈现在眼前。

在学校参观、听着专业讲解,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不由得有些慌乱,担心如何能回到陈村小镇。我在车上和司机交流后,他爽快地答应我,愿意把我带到一个公交站点。可是下了车我才发现,并不是我要找的站点。

无奈之下,我只好顺着一条小道独行,大约半小时后,终于到了一条江边。江边环境不错,草坪上有木椅,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珠江。

此时江风微微拂来,略带着一些凉意,八月的蚊虫还是疯狂寻找着猎物。夜深了,没有一点儿睡意的我躺在稍宽的木椅上仰望星空。突然,从不远处射来一束刺眼的手电光,我赶忙坐起身,才发现是当地的巡警。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当天走得匆忙,什么证件也没有带。

巡警直奔我身边,用手电照在我身上打量着。用一种严厉的语气开始盘问: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在这里躺着?有身份证、暂住证吗?一连串的质问,让我本就紧张的心情更加慌乱起来。我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着,生怕错一个字。

夜是如此安静。我站得笔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他抽完一支烟后,和善地对我说:“小兄弟,我看你老实,相信你,你什么证件也没有带,晚上查得严,你就在这里原地待着,不要乱走动。等天亮后向前走一公里,那里有个回陈村的车站。”

我长舒一口气,紧张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这位好心的巡警叫什么名字,但他暖心的话语一直回响在我心里,一直温暖着我的人生。

天色渐渐发白,珠江两岸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转眼已是深秋,正是全国各地征兵的季节,我手里捏着一封从家里寄来、让我回家参军的书信。不当兵后悔一辈子,从军梦从小就根植在我的心里。第二天,毅然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回到家门,面对母亲憔悴的眼神、消瘦的身躯时,想到自己漂泊异乡的辛酸苦难,不禁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当我再次背上行囊,踏上北去的列车,两眼不觉有些湿润,所看到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模糊。卸下十八岁的稚嫩和苍白,我揣着一份绿色情怀走向军营。

一阵清脆的军哨,把我从蒙眬中叫醒。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昨日欢送新兵入伍的锣鼓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北京的天气很冷,昨天还在温暖四川的我,不得不穿上新发的军棉袄,整理好背包,跟随着新兵伙伴们跳下列车。

我们的到来,打破了黎明前黑暗的寂静。北京——首都,我不能用更多时间来打量你黎明前的景色,匆忙地坐上大客车,听说这是载着我们去往军营的最后一段路程。坐在车上看着繁华的北京黎明,繁华在我眼里急速闪过,行驶的路曲曲弯弯地向前延伸,一会儿过河道,一会儿又进山沟,周围全是黝黑、连绵起伏的山冈。蓝莹莹的天幕挂满了异乡的星星,一闪一闪像妈妈的眼睛看着我。

天刚放亮,传来了下车的指令,在一座军营门前,我们统一站好队,等着班长分领这些新兵。随后,我被分配在新兵一连一排一班。这是个多么吉利数字啊,全是“一”,也决定了这个一班要在以后的训练、工作、生活中处处争先的艰辛。就这样,在北京郊区燕山下,我开启了军旅生涯的大幕。

吃饭也许是大家最为平常的事情,然而在新兵连,吃饭也是一种磨炼。那时,刚经过98抗洪,部队的伙食相比以往总体质量都有提升,新兵训练强度大,体能消耗大,在要求营养搭配合理的前提下,还要满足吃饱。希望总是好的,然而我们时常偷偷塞一个馒头在口袋里,因为每顿饭的排队打饭、吃饭、洗碗都限制在五分钟内完成,不论吃饱没有,五分钟后必须让班长看到你在食堂外的操场上站立着。塞一个馒头在口袋里,是为了在饿的时候拿出来啃两口。

为了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培养成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军人,带兵的班长们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他们一点一滴严肃认真地讲解示范,一板一眼严格地、毫无懈怠地雕镂。站队必整理军容风纪,队列行进必唱军队歌曲,起床必在规定时限内整理被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我们的仪表还真有了军人的气质。刚开始像发面花卷似的被子,硬是整理成有模有样的“豆腐块儿”。

打背包可是硬功夫。在“练为战,时间就是生命”口号的倡导下,我们单兵练,双人练,集体练,白天蒙上眼睛练,晚上熄灯摸黑练。特别是每天晚上的紧急集合就是我们练打背包的最佳时间,有时一晚上紧急集合十来次都是正常的。

记得第一次新兵连全建制紧急拉练,我就出尽了洋相。这天黎明前,军号骤然急促响起,“紧急集合”!我从地铺上弹起,紧张得不知所措,平时打背包的程序全乱了。等打完背包冲出“宿舍”时已是满头大汗。最狼狈的是接下来的五公里急行军,背包散了架,没法背了。我只好抱着追赶队伍,那个窘样今天想起来还脸红发热。

队列训练是最枯燥乏味的课目。每天累得腰痛腿酸,筋疲力尽。更要命的是北京的夜晚,寒风冷得刺骨,临近中午太阳晒得烫人,又燥热又干渴。然而,就是在这样刻苦严厉的训练下,我们养成了良好的军人举止,服从命令、听指挥、令行禁止的军人素质得到了升华。

站岗对军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北京冬天时常下起雪,是怎么冷的我记不得了,只记得人在很冷的时候,心脏是揪在一起地疼痛。每当被叫起来站岗,都是打着哆嗦穿衣服去换岗。当时我们是两个人轮换着站室内与室外。每当在室外站岗时,部队对面的燕山就是我的同伴,也是我瞭望得最多的地方。听着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就像听着鬼哭狼嚎的鸣叫,我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用思念亲人的情绪来掩盖所有的恐惧,但我深知站岗就是每一位军人的使命。

火热的新兵连为我的军旅生涯留下了“苦、辣、酸、甜”的感触。三个月后,我被授予红五星军徽和领章,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

当过兵的人,对过年都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这记忆是来自家乡站台的告别,来自身上散发着浓浓樟脑味的新军装,来自除夕的紧急集合。尤其是在军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会让一个个毛手毛脚的男孩或者原本爱哭的女孩,变成真正的战士。

参军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家在我的脑海中却变得越来越清晰。每逢春节临近,对家的思念就愈加浓烈,想看看缤纷绚丽的彩灯,更想吃上母亲精心制作的腊肉……

记得我刚入伍的那年春节,夜很长,是偷偷想家的时候,想父母的叮咛,想家乡的小河,也想同桌灿烂的笑容。有一滴泪悄悄滑落在捂紧的被窝里,没有人听见,也绝不会让人看见。第二天起床哨音响过,我依然一跃而起,目光坚定地奔向队列。

在军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最难过的不是半夜从热被窝里起来站岗,也不是挨班长的批评,而是一次单杠没上去、一次长跑没跟上或者一件小事没做好。每当这时,不轻易流出来的眼泪会被硬含在眼眶里,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再练下去,直到有一天比其他战友都出色。

在军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最快乐的就是得到班长的一次表扬,还有与家人的一次通电话。班长的表扬字正腔圆、阳刚有力,让人热血沸腾。与家人的通话,则让我心底宁静温馨,浮躁顿消。于是,受到表扬之后,自然就想着要对得起这表扬,就拼命想干得更好、练得更好,期盼着什么时候还能得到班长的下一个表扬。而每次放下电话没多久,同样也想着怎样寻找机会给家里打下一个电话,即使要在寒风中排长队、久久地等候。

我出生在四川省富顺县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里有不少责任田,很需要人手,可是年迈的父母每次给我来信总是说:“今年过年,回不来就不用回了,听组织的安排。当兵了,就要当个好兵,把自己的事干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不要惦记家里,我们都很好……”当我多次邀请父母来部队一起过年时,他们总是以家里忙为由婉拒。我知道,他们是怕给部队添麻烦,怕影响我的工作。

有一年春节回家探亲,在我要归队时,母亲随口说了一句话:“孩子,你每次回家都像住店一样啊,匆匆忙忙,不能久留。”我看见,母亲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我能体会到她想留我在家多住几天又怕儿女情长会耽误部队工作的矛盾心情。

当浓浓的年味飘溢在家乡的每个角落,部队同样是我温馨的港湾。在晨光晚霞中摸爬滚打,为了梦想坚守异乡,把思念深深埋藏,欢庆的喜悦不会间断,心里的那份踏实不会间断。因为我早已把所有思念都写在岗位上。

“当你的纤手离开我的肩膀,我不会低下头泪流两行。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我衷心祝福你啊亲爱的姑娘。如果有一天我脱下这身军装,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每当听到这首《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时,心里多少带着点儿感慨与回忆。

记得收到她来信的那个夜晚,我一个人走在训练场上,起风了,风吹乱飘落的秋叶,也吹乱原本不太坚强的心。我知道她突然提出的分手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但没有想到是如此之快,快得让我措手不及。或许正如她信中所说:“人生不外乎是一个选择的过程,我们为何在最年轻的时候就停下寻觅的脚步呢?”是啊,我俩就像是不同轨道上的两颗星,偶然相逢之后还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

班长观察到我那几天训练中情绪好像有点儿不对,但训练场上不好来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一天紧张的训练结束了,我站在阳台上远望着对面的群山,不远处的村庄灯火点点,像是游子的眼睛看着这北国的夜空。

班长也来到阳台,在交谈中得知我这几天情绪不好的原因。

班长说:你是军人,也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平凡中的伟大就是得靠一份真爱相守一生。可是,当爱情真的要远离时,军人也会软弱无力。因为我们无法给予任何一点儿女孩想要的东西。深知不是所有的女孩都贪图金钱与物质享受,可是我们作为一个兵,甚至不能时常陪在身边,给予关怀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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