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天空的炭
作者: 高维生山斑鸠
蓝灰色的尾巴,肚皮下有葡萄红褐色,不用费心思猜,就知道是山斑鸠。它和家鸽似的低沉鸣叫,极具个性。
我去看长白山区一处老房子,听到山斑鸠的叫声,向树上望去,看到肚皮上的标志。它和胎记一样的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了。
六月时节,有一天,我来到这座院子,在障子外向里观望。很久无人走动,闩门的铁锁锈痕斑斑。障子东倒西歪,有的地方出现豁口,我就是从豁口进来,踩着荒草进入院子的。
一条小路穿越草丛,通向深处的井边,附近有杂树林。我来到时山斑鸠叫着,对于外人的到来并不在乎。
没有炊烟的院落,野艾、荒草丛生,主人不在了,泥土屋破败,经不起时间的熬磨。我看着泥土草屋,仿佛翻阅历史档案,屋顶苫的稻草褪去金色,支棱八翘竖起,东山墙上的烟囱斜向一边。窗上的玻璃破碎了,空荡的屋子落满灰尘,墙角挂着蜘蛛网,还存有主人行前的情景。这是典型的北方格局,南北各一铺大炕,生活用具随主人漂泊远方。临走的最后一夜,主人心情不会好受的,南炕留下的方桌摆着几双筷子,如同复杂的心情,酒杯散乱,喝空的酒瓶子倒在炕上。墙上没带走的“皇历牌”,守护着离别的日子,风雨、虫子和飞鸟是家中的常客,山斑鸠成为新主人。
我离井沿不过10米的距离,山斑鸠从树上飞到地下,不断地鸣叫。一路小步来到井沿,边走边觅食,仿佛受了惊吓,山斑鸠展开翅膀,又飞回树上。我不敢动弹,没有弄出任何响声,不知为什么,距离越来越近时,反而迅速地离开。
院子里马车缺少主人精心的呵护,车厢脱落,木板干裂,失去往日的风光。驾车的马不知去往何方,主人收起结着红缨的鞭子,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曾经驮载重物翻山越岭,蹚水过河,劲头十足的胶皮轱辘,现在干瘪泄气,清脆的鞭声是美好的回忆。
走进废院,阳光使我有了温暖。院子是件旧衣服,但掩不住孩子似的快乐。枝丫繁茂的大树,投下一片阴凉。水芹菜恰似打开的折扇,半掩羞涩的脸庞。山斑鸠快乐地歌唱,它生性机警,多在林缘、路上和耕地中活动。院子无人走动,闻不到炊烟的味道,一切变得荒废,野草自由地生长,主人对土地的爱留下了。废院中的田垄是刻在土地上的文字,表达出赞美和喜悦,蝴蝶在院子中飞来飞去,引领我向井边走去。山斑鸠不肯离去,这是它的领地,即使有人走近,也无离开的意思。
一口老井,让我感受水的香味,涌动秋天收获的欢喜。井缺少主人照看有些荒凉,青石的井壁,缝隙间长出青苔。水面并不清亮,混浊得看不到底,几片枯叶漂在上面。井是院子的眼睛,它不管是黑夜和白天,四季轮换,总是充满爱意地迎接。它等待主人回来,吹去眯眼的沙土。
我对院子的主人一无所知,他们是如何迁徙到这里的,生活了多久,发生了什么故事?有一天,他们身心疲惫的时候,是否会想起荒废的家园?
村庄外修起一条水泥国道,铺路机、挖掘机、推土机、运输车在日夜地运转,这里的安静在消逝。在院子里,我是一棵小草,能听清院子的话语。望着长飞羽的山斑鸠,脚短而强壮,头颈灰褐,染以葡萄酒色,因为山斑鸠的歌唱,使荒凉的老院子有了新的活力。
天空中绝对的炭
六月初,长白山区美好的时节。各种野花开放,野草长大了。我是在一片次生林边界,听到云雀的歌声,从一片苞米地的上空飘来。
我站在土包上,让自己在高处,望得更远一些。我向那个方向搜寻,欢悦的歌声,丰富的韵律,只有云雀才能带来。
我来到了林地,走在绿荫之中,烦躁的心静下来了。倚在一棵树上,阳光穿越树枝的缝隙,有鸟儿在林间飞去,留下几声鸣叫。
我呼吸野草的清香,触摸着树身,听它讲述古老的故事。一阵嘹亮的歌声响起,云雀飞入高空时,往往听到歌声,而望不见它的身影。
云雀以甜美的歌声闻名天下,叫声富有韵律,有其发音的规律,尤其开头和结尾不用猜,就知道是云雀。它之所以被诗人喜爱,不是因为长得漂亮,而是因为歌声悦耳动听,声音迎合人类对大自然所需求的美感,和对山林及旷野的向往。云雀太能叫了,在山野中随时随地听到,时间长了,却觉得有些闹腾。山里人对云雀并不像诗人们那样,听着云雀的歌唱,有着浪漫的诗意。
我在长白山区远足,经常看到云雀拔地而起,直冲天空。它更多是在开阔的环境中生活,林缘的平地尤为常见。它们多是成群在地上觅食和嬉戏,或竖起羽冠,在受惊时更是如此。
山脚下是平缓的坡地,在树的后面是草地,远处就是村庄了,大地上有多少株树是数不清的。
我在山中时,每天来到树前坐一阵子,看着周围细小的变化。一只野蜂飞来,落在白车轴花上。麻雀不厌其烦的鸣叫,引来别的鸟儿回应。
风吹树上的叶子,奏出古老的乐曲,歌颂大地的辽阔。我拾起叶子端详叶脉,还没有到告别的季节,情感珍藏记忆中。在寒冷的冬天,万物凋零,会想念美好的夏日。
云雀出现在天空中,唱着动情的歌,在这么大的背景下,唱出喜悦的调子,听美妙的声音。我不禁惊叹起来,又来了云雀,有这么旺盛的精力,真是个有魅力的歌唱家。
云雀在天的舞台上表演,穿过一片白云,身姿显得漂亮。我想向它招手,道一声问候,意思是说在欣赏歌声。我坐在树下,云雀似乎没有发现,只留下歌声,向远方飞奔而去。
六月时节,我又来到次生林边,草长得很高了,野花散落在草丛中。看到有一棵大树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砍伐,树桩周围长满青草,树的横断面,经过风雨淋漓,已经裂出缝隙。在枯树皮的一侧,却生长着一丛叶子,生命顽强不屈,鲜蓬蓬的叶片,柔嫩得沾着露珠。
去年来时,这还是生长的大树,现在只剩下树桩。天空出现黑点,飘来一阵歌声,云雀发现我的到来,来献一曲欢迎的歌,帮我解除内心的不快。
我听到云雀的歌唱,装作路过的样子,不愿在它面前表露情绪。只是向空中望去,仔细观察,它是去年的那只吗?
头戴菊花的小鸟儿
穿过一片柳毛趟子,进山人多年的踩踏,形成一条毛毛道。两边是野草和硬杂树林,平常很少有人来。
我今天到了周家沟,这里有一片的红松林,听到戴菊的叫声尖细,有些怯生生的。别看是小鸟儿,却身怀绝技,它和蜂鸟一般,能在空中悬停,这不是所有鸟儿都能做到的。
由于事先做好了准备,我第一次看见戴菊,就脱口而出:“戴菊花的鸟儿。”
戴菊生活在海拔800米以上的针叶林和针阔叶混交林,它为典型的古北界泰加林鸟类,其亚种较多。
戴菊是小巧玲珑的鸟儿,雄雌戴菊的体重差不多,体长不一样,全身橄榄绿色,腹面浅灰白,黑嘴巴,脚是淡褐色。雄性戴菊头顶是橙黄的羽冠,而雌性则是柠檬黄。其尾巴短小,身体胖乎乎的,有一对圆鼓鼓的大眼睛。
我来到周家沟,在松树林边,正要往前凑时,戴菊从树上传出sree——sree——sree的鸣声,便知道有缘相遇戴菊。它在松冠间跳跃,起飞速度快,可以在近距离的范围内快速飞走。果然走出不过百米,在红松林边,看到戴菊在高兴地叫着。其羽毛与松枝融为一体,没有经验的人和近视眼很难发现。
草丛中有一对野鸡叫,格外响亮。听当地人说,山上有许多的野牲口,野猪、土豹子、山跳子。
这几年封山养山,一些动物多起来。山跳子是什么动物,我弄不清楚,当地人有管山跳子叫野兔子的叫法。
路边有一丛榛子树,叶子完全泛黄,果子被采摘光。我一路走,被山野涌来的植物迷恋住,有的根本不认识。
周家沟越来越近,远处看它不太明显,到了山根下才发现,它的雄壮和威严。人在山中任何杂念都跑远,心情被绿色染得单纯。
我的目光游荡在山野间,不时地举起相机,拍下自己喜欢的画面。
我走了一里多地,即将踏入红松林,遇上草地坐着戴草帽的老人,身旁放一根木棍,进山人叫它索拨棍,总是随身携带。这不是棍子那么简单,是自卫的武器,防止蛇和其他的小动物,上山拄它,帮助自己减轻劳累。
空旷的山中,棍子敲打树干,清脆的声音传出很远。它有一套独特的语言方式,和远处的人交流。老人斜挎的筐里,盛着采摘的冻蘑菇,由于刚摘采不久,带着野性的气息。我和他打招呼,老人是朝鲜族,瘦弱的身子,十分硬朗,汉话不流畅,从他的神情上看,遇到我很高兴。
戴菊头顶上的小菊花,其实是顶冠纹。素常看上去,就是一条带色的条纹,只有受到外部刺激,或求偶时才会竖起来,如同绽放的菊花。
戴菊的嗓音很细,和小身板相宜,在人类的听觉范围里稍不注意,就几乎听不见,除非熟悉它们。长白山区五月,响起zi——zi——zi的叫声,这是雄鸟求爱的气息,能看见成双结对甜蜜的影子。它们交配的时候,多在树冠侧枝上进行,翅膀富有激情地扇动,橙黄色的羽冠耸起。
戴菊的窝搭建在鱼鳞云杉、红松和臭冷杉上,也有的在细枝丛中。它们个头儿不大,窝却建在高处,距离地面达十几米。窝在高处极隐蔽,被松树上的松萝和浓密的枝叶掩藏。营造窝的工程,戴菊可谓建筑大师,技术高超,两口子共同出力营造,窝很稳固,不怕狂风吹和暴雨淋。窝是就地取材的苔藓和蜘蛛网做成杯状,挂在树枝的底部,窝中铺一些软毛。窝注意采暖性。戴菊离开窝,外出一个多小时,回来以后,窝中还是有暖气,不必担心变冷。下雨时,窝吸收外来的水,但窝中滴水不进,一点儿不潮湿,绝对是干燥的。窝的稳固性,除了有三层复杂结构和保暖材料外,其构架主要是采用蜘蛛网,坚固而有弹性的材料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六月中旬,一天上午,我在周家沟行走,有一片红松林,不费力气地碰到戴菊。在林中,上午的光线很暗,茂密的树冠遮蔽住阳光,这里是苔藓的地盘,有各种蘑菇在雨后冒出来。黑斑林莺、黄腹柳莺和木兰林莺在这里歌唱,也有它们的家。
我对各类鸟儿窝感兴趣,今天到现在为止,没有瞧到一个窝。下定决心,继续寻找,不找到鸟儿窝,不下山离开。
戴菊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它是群居性的鸟儿,大家在一起,每天快乐地生活,也起到一种保护作用。只有在繁殖时期,单独或者成双结对活动。戴菊不住闲地蹿来跳去,昆虫是主要的食物,也吃蜘蛛和其他小型无脊椎动物,在冬季吃植物的种子。
我很难相信,这样小的鸟儿敢吃蜘蛛。长白山区的蜘蛛群,在不同海拔分布不一样,况且不同树种的冠层蜘蛛有着多样性。海拔800米时,蜘蛛以游猎型为主,1000米以上为伏击型,到了1400米,就是结平面的线网型。戴菊在山中,要猎捕的不是一种蜘蛛,而是不同类型的,也是一种勇气。
动物学家在研究戴菊时说:“据我所知,戴菊是唯一能在小枝末端盘旋,扯下大概没有其他鸟能看到的,且人类也只能借助放大镜才能看到的显微级别的螨虫、蚜虫和蚜虫卵的鸟。虽然很困难,但是获知一种鸟靠什么生活是很重要的。”
我们大多是通过阅读资料,了解长白山区各类鸟儿,面对扑面而来的鸟儿,还是一知半解,有的不认识。
我不敢轻易地走进去,红松林里充满神秘。灌木丛越来越密,杂草缠脚,登山找不到道路,全靠扒开枝叶,闯出一条路。
我觉得呼吸急促,停下脚步,向密不透风的林中望去,无法辨清里面有什么东西。我穿的鞋不争气,踩在腐殖土和落叶上打滑,几次险些倒下。我护着胸前的相机,腾出另一只手,这时我的情况,只能用身不由己形容,困难地往前走。
在周家沟里走,鸟儿躲在草丛中叫嚷,循着声音的方向举起相机,镜头捕捉它们,想拍下嬉戏的情景。无奈草密实,林子遮掩一切,听着在不远处,却连影子也无法抓住。
王者风范
木栈道800多米长,一级级往上登,省下许多力气,不一会儿,身上开始出汗。我一路攀登有些气喘,右膝盖做了游离物手术,医生叮嘱不要爬山和下蹲。今天是冒险,登了海拔1438米老秃顶子。好在比较争气,到目前为止,右膝盖没有明显的反应。
在山下时,听景区保安介绍,山顶上有乌鸦和苍鹰。其实这么大的一座山,有苍鹰和乌鸦不是稀奇的事情。乌鸦的哇哇声又响起,当地人称为老哇子,这个名字准确,因为它总是哇哇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