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的软肋

一

俗话说，再坚强的硬汉，往往也有软肋。

司马是一个乡镇文化工作者，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工作，直到他退休，一直在乡镇文化站。他当了三十多年的站长，不是没上升的机会，只是他个性太另类。

司马刚来文化站，领导让他做党委秘书。大家都知道，党委秘书这个岗位是“升官”的不二人选，但是，司马却与领导说：我这个人啊，性格太刚直，不会给领导拎包，根本不适合做领导的秘书。

听他这样说，领导气得脸色铁青，这小子给脸不要脸，那就随他去吧。结果，司马被打入了“冷宫”。

不知是这小子命不该绝，还是命中自有贵人，不久，他居然调任到了另一个乡当了文化站站长。

在站长这个岗位上，他工作非常出色。好几年的文化考核，竟然都位列全县第一。

其时，恰逢乡办公室主任出缺，领导再一次找到他，让他出任办公室主任。想不到他一口回绝。

本来他好好说也没事，但他竟然说：“十年前我要答应做党委秘书，现在早就是乡长了，十年后让我做办公室主任？你们把一下脉想想，可能吗？”

司马的这一句话，差不多把所有看得起他的领导都给得罪了。

从此，他成了有名的只按自己套路出牌的硬汉，就是不可能再有升迁的机会了。

二

有时，歪理也真的能成好事。正因为他没走上仕途，到他退休了，竟然成为一个圈内知名的文化人，虽然他一直在乡镇工作，但好多大学都聘他为客座教授，他居然成了一个在圈内有点名气的人物。

司马要退休了，当地政府觉得他是一个所谓的文化名人，所以为了留不留他，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一个分管他多年的美女领导说，他这个人，只是嘴巴没遮拦，其实他的心是很直的，业务能力也没的说，留他肯定有用。

领导们都知道，他这个人的能量和能耐，看起来很另类，其实他永远把握了一杆秤。

经过各种严格的手续，最后领导们决定还是破例把司马留了下来。

照理，司马应该感谢领导的器重，但是，他就是另类。

那天，他找到了领导，说自己从心里感谢领导的器重，但是，考虑再三，他觉着还是退休回家吧。

领导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心想：为了留你，领导班子可是动了好多脑筋，现在，程序都走好了，你居然这样说，你到底是矫情还是另有企图？

司马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地说：“领导，不是我矫情，你真的不了解我吗？”

领导一脸疑惑，很不高兴地说：“司马，你让我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们做了多少工作？你一声不知轻重的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让我怎么与大家说？我为什么一定要了解你？”

“领导，我知道你为了留我做了好多工作。但是，你知道我心里的疼吗？”司马的脸色一下阴了下来。

“司马啊，我知道你是一个老文化工作者，在文化上是有点能耐的，在圈内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现在，咱们镇的发展，文化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所以啊，我们想让你进一步发挥你的才能，我们才打破常规，征得上级的同意，把你留了下来，希望你继续发光发热。”领导一脸真诚地说。

就在这时，那位美女干部正好走了进来，听到领导的话，再看看司马，顿时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她马上说：“领导，我知道司马肯定不是矫情，他啊，一路走过来，也真的不容易，他不是不想干，肯定是为了他儿子。”

“为他儿子？到底怎么回事？”领导一头雾水。

“领导啊，一个人，过了六十岁，本来就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现在，我到了退休的年纪，辛苦了一辈子，也是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了。但是，人上了岁数有时就爱犯贱，还想为认可自己的人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说得好听一点是发光发热，说难听点，就是垂死挣扎。”司马半真半假地说。

“你啊，别嘴硬了。”美女干部接着说，“司马啊，其实，我是很了解你的。好多地方都要你去，你都没动心，不是你不想去，是你还有家乡情结。当然，像你这样的年纪，完全可以享清福了，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你那个宝贝儿子。你啊，有什么苦衷，趁这个机会就好好与领导说说吧。”

此时的领导也听出点儿味来了，一抬手拍了拍司马的肩膀说：“司马啊，我可没把你当外人，你有什么心结，难道不能对我说吗？”

领导这一拍，一下把司马拍醒了，于是，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三

原来，司马的儿子，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这个儿子是他再婚的老婆带来的，虽然不是他亲生，但他一直当作亲生儿子对待。可重组的家庭，与正常家庭相比，有好多微妙的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孩子从小就很顽皮，司马想管，但考虑了各种因素，终是没能说出口，而司马的夫人，对那孩子又特别宠，久而久之，孩子变得越来越任性。

我们的老祖宗，历来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宠子不发的古训。这个孩子，在成长阶段缺少了应有的管束，从来没有人好好地管教过，被宠到了天上，自然而然从任性开始慢慢变成唯我独尊，一切都得由着他，经常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

这个孩子根本听不进别人的一点劝说，稍有不顺就会大光其火，最后甚至为了要钱，拿着刀冲进了司马的办公室。

那个时候，这个孩子陷入了人家设计的圈套，欠了一屁股的债，知情人都说这个孩子是彻底废了。

司马虽是一个文弱书生，可在这种事情面前，比真正的硬汉还硬。为了儿子，司马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是想尽办法，哪怕是卖房子也要救他，可以说是尽了比亲生父亲还多的责任，为孩子填平了所有的坑。

当时，头发乌黑的司马，瞬间像伍子胥一样变成了白发，沉重的心理负担，让年富力强的他，落下了严重的心脏病。他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只有用工作才能麻痹自己。因为，他不敢静下来，一静下来就会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他不敢与其他人聊子女的事情，人家一说起子女怎么优秀，他就心痛得慌，他更无颜回驳别有用心的人说“养不教，父之过”的嘲讽。

现在，他退休了，本想找一个清静之地，把自己藏起来，但领导还这样看重他，要他继续发光发热，今天，两位领导又这样真诚，他一下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

看到司马一脸很不自在的模样，美女干部劝道：“司马啊，我是知道你的痛处，虽然咱们这位领导刚来不久，对你家里的情况确实不是很了解。但是，领导早就了解到了你的工作能力和为人，这一次领导想尽办法把你留下来，就是对你的极大认可，大家都希望你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把你的能力真正发挥出来。你有什么难处，就赶紧与领导说说吧。”

“对啊，司马，你有什么心结，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不仅要用好你，也一定会做你的坚强后盾。”领导的话说得很动情。

看到两位领导这样说，司马再也无法回避了，只见他咬了咬牙，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两位领导，万分感谢你们的厚爱。有道是，家丑不外扬，现在，我也不把你俩当外人了，我把我的家丑与你们俩好好说说。”

然后，司马坦诚地把儿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个一清二楚。

司马说完了这些，如释重负似的松了一口气，心里也坦然了好多。

领导听了司马的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好久，领导都没说一句话。

司马一看，感觉好像领导有点蒙了，他心里在想，是不是领导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令人头疼的儿子，把领导吓着了。

正在他惴惴不安时，只听领导说：“司马啊，我真的没想到，在你努力付出，做出这么出色的工作的背后，竟有这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曲折，我对你是更敬佩了。不容易啊，一个人，经受了这样的磨难，还能坚持下来，不简单，更不简单的是，竟然还做得这么优秀。司马，你是硬汉，值得我们每个做父亲的学习。”说完，领导紧紧握住了司马的双手。

“谢谢领导的理解，但我……”

“司马，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不能退。”领导一下打断了司马的话，“对你的能力我早了解了，但是，实话说，本来我还在考虑留你到底对不对，在听了你刚才的话后，现在我坚信，像你家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但工作仍然这么出色，不留下你继续为我们这方热土发挥你的才智，才是我的失职。”

顿了一顿，领导又说：“司马，如何教育孩子，是我们做父亲的重要责任，也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我也是一个父亲，深知教育孩子的不易，今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一起来关心，我相信，通过我们共同努力，你的孩子，一定会走出迷茫，会慢慢好起来的。”

“谢谢……”司马顷刻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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