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纹银争第一

乾隆八年，一直在涪江遂宁江面兴风作浪的船匪被一网打尽。第二年，遂宁知县田朝鼎决定在镇江寺古渡重开端午龙舟赛。当地富商出资赞助，定了赏格，第一名纹银一百两，这样八名桨手每人可得十两，击鼓龙头老大可得二十两。

各地龙舟踊跃报名，正好八支队伍，分别以青红黄绿白黑橙紫八色命名。八个龙舟里以黄龙舟、白龙舟和红龙舟实力最强。尤其黄龙舟，在往年赛事上，十之有九是冠军；而白龙舟和红龙舟，排名不在二就在三。最弱的则是黑龙舟，从来都是最后一名。不过，有消息传出，今年黑龙舟人员大换血，不可小觑。

比赛规定，所有参赛者，必须穿对应本队颜色的对襟赛服，面涂龙鳞彩。大家心里都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答应了。

开赛最后一刻，黑龙舟队九名彪悍的赛手才匆匆赶到。只见他们身穿黑色对襟赛服，脸绘黑龙鳞彩，显得很是生猛。一声令下，另外七艘龙舟飞一般冲出赛线，黑龙舟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出场就慢了许多，这让另七艘龙舟都以为历史将重演，黑龙舟仍是吊车尾的份儿。

急鼓声中，赛程将半，黑龙舟仿佛忽然睡醒，似离弦之箭般贴浪射出，须臾，就成了赛场上众人瞩目的焦点，只见众龙舟被它一一甩在身后，它率先冲到终点。两岸观众沸腾了，叫好声响彻云霄。最后，裁判举旗宣布：黑龙舟第一名，黄龙舟第二名，白龙舟第三名。

黑龙舟成了龙舟赛场上名副其实的黑马，这令其他龙舟队诧异不已。码头上，围观人群纷纷互相打听，这九位是何方神圣，都想见见这些赛手的真颜。

不料，没等颁奖仪式开始，黑龙舟全体成员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颁奖时，黑龙舟队所得百两纹银由县衙代领。就这样，这神秘兮兮的黑龙舟的来处，人们竟一无所知。它悄悄来了，又悄悄走了，留下一个大大的谜。

转眼到了第二年端午，黑龙舟再次如约而至。他们奋力拼搏，又得了第一名，接着又神秘消失。第三年，仍是如此。而接连三次败北，令黄龙舟队大为不满。过去每年的龙舟赛，任凭风浪起，任凭江水急，黄龙舟总是稳坐头把交椅，是受众人称颂的天之骄子，如今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黑龙舟，一而再，再而三，令黄龙舟赛手的百两纹银梦碎了一地。想想那三百两纹银落入别人的腰包，黄龙舟队觉得应该联手白龙舟，给黑龙舟找一点麻烦。

第四年龙舟赛如期举行。黑龙舟仍然当仁不让，一马当先，很快超过黄龙舟和白龙舟半个船头。忽然，黑龙舟左右两侧同时受到黄龙舟和白龙舟的夹击，船头一号、二号桨手被袭击打入水中。可是，黑龙舟上的龙头大哥丝毫不受影响，鼓声更加激烈，剩下的赛手们面不改色，沉稳划桨，龙舟速度丝毫不减。而两名落水赛手居然在江中踩浪，伸手推着龙舟前行。看得黄龙舟和白龙舟上众人傻了眼，这种水平真是闻所未闻。最后，第一名还是众望所归的黑龙舟。人们觉得，黑龙舟赛手个个像是拼命，这才年年第一名，可是，别人争第一是为了百两纹银，他们却始终不上台拿银子，这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第五年，端午龙舟赛如约而至，却气氛紧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年黄龙舟和白龙舟是来者不善。因为他们船上多了一些违规的东西，有人估摸，是石灰包之类。

一会儿，黑龙舟队到了。有好心人匆忙迎过去，与击鼓龙头老大说了几句，让他们千万留神。

龙头老大听过，微微一笑，拱手朗声道：“谢大叔了！”回头吩咐八名队友，“起桨！”

今天龙头老大的鼓声十分缓慢，龙舟也随鼓声缓慢向前。看样子，黑龙舟似乎有意避让黄白二舟，不再争第一。

这下岸上围观的人群就急了，挥手大喊：“黑龙舟冲上去！黑龙舟冲上去！”

可黑龙舟还是慢慢前行，似乎等待着什么。眼看众赛舟快到江心，黑龙舟还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划着。

这当儿，似乎天助，江面蓦然一片大雾弥漫开来。大雾漫过的一刹那，就听黑龙舟上急鼓声动，黑龙舟箭似的射入雾里。众人看不到黑龙舟的身影，只听浓雾中一片铿锵急鼓声。黄龙舟和白龙舟被大雾笼罩，一急之下失去方向，两舟一下撞在一起。结局可想而知，不但他们精心准备的石灰包没派上用场，龙舟还撞坏了。

看明白事由的岸上众人，一个劲儿地为黑龙舟叫好加油。黄龙舟和白龙舟落得个颜面尽失，只得灰溜溜上岸。最终，还是黑龙舟胜出，他们连续五年夺得第一，创下了在本地龙舟赛五连胜的奇迹，这么一来，县衙代领的账户上，黑龙舟队已经得到纹银五百两。

赛后，在江中弄潮几十年的老船工说，黑龙舟上一定有精通水文气候的高手。只有常年在涪江上弄潮戏浪，才能预知雾起潮落。这样一说，众人愈发觉得黑龙舟队太过神秘，无不希望一睹黑龙舟队队员真容。但他们每年都是来匆匆，去匆匆，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第六年，黑龙舟又来了。黄龙舟和白龙舟自知理亏，这次不再抱什么希望，没有了争第一的雄心，龙舟划出去，鼓慢桨也慢，人都没精神。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和黑龙舟的水平不是一个等级，人家冲上来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哪知，黑龙舟今年没有奋勇当先，只是紧紧跟在众龙舟后面，舟上反而响起整齐的号子声：“黄龙舟，加油！白龙舟，加油！”

岸上百姓沸腾了，也跟随黑龙舟喊：“黄龙舟，加油！白龙舟，加油！”

黄龙舟和白龙舟上的赛手很快反应过来，黑龙舟今天是真为他们鼓劲加油。众赛手喜出望外，赶紧一齐用力，奋勇争先。结局皆大欢喜，今年，黄龙舟第一，白龙舟第二，红龙舟第三。再看黑龙舟，他们今年只当啦啦队，为众舟鼓劲，得了最后一名。

比赛结束，黑龙舟九人没有马上离开，第一次参加了颁奖仪式。他们全体去江边洗去脸上的油彩，现出真面目，结果吓了众人一跳！

黑龙舟击鼓龙头老大，居然是县衙门的总捕头刘劲开，而手下八个脸涂黑色龙鳞的桨手，竟然是往日涪江上兴风作浪的船匪。这八个船匪六年前被关进牢里，因为只是从犯，且都有悔罪之心，又都是涪江上弄潮高手，水性了得，知县田朝鼎暗想这些人如果从善，必有大用。于是他便与八人约定，如果他们组队参加镇江古渡龙舟赛，能连续五年夺得冠军，以得奖的五百两纹银为赎罪，用于每年涪江失事船只人等救助，就可以释放他们回乡，从此做个自由百姓。

所以，他们在总捕头刘劲开的带领下，脸上涂了油彩参加龙舟赛，为了自由和向善，无不奋勇争先。去年，五个第一实现了，知县立即宣布释放他们回家。他们却提出，要求再参加一次龙舟赛，当一回啦啦队，为家乡的龙舟鼓劲加油。得知此情，百姓无不称颂。

现在，知县田朝鼎郑重宣布：经黑龙舟八名赛手志愿申请，由县衙批准，他们正式成为涪江镇江寺段水上救险人员。而黑龙舟五次参赛，由县衙代管的奖金纹银五百两，将正式用于涪江上失事船只和人员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