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在农家乐的怪老头
作者： 徐凤清一
玉秀山深处有家叫乐乐的农家乐，这一天住进个叫陈知义的怪老头，不肯拼桌吃饭，老板林大洪就端上二荤二素，外加一个汤让他单独吃。
老头把菜尝了个遍，皱起眉敲敲盆子朝厨房喊：“喂，林老板，过来！”
林大洪跑出来笑着问：“您有什么指示？”
陈知义指着面前的菜说不是淡了，就是咸了，不是油腻了，就是味儿怪了，倒他胃口。
林大洪连连点头说：“请稍等，我给您重做。”
掌厨的是林大洪的儿子林志星，他嫌父亲做的山里菜老套，到城里大饭店学会了做时尚菜，林大洪退下当助手。谁料陈知义不识货，林志星做的菜都被打回来了。
开头，他还忍着，到了第三天，一股火气憋不住了，冲出厨房朝陈知义喊：“喂，我的手艺是从城里大饭店学来的，也是上档次的，你识货不识货啊？”
林大洪跑过来阻止：“不许对客人无礼！”又对陈知义说，“以后您的菜我来做。”说罢，重做了三四个菜。
谁料，怪老头看了眼睛一亮，不但没有说挑剔的话，反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林志星在一旁看了暗笑，父亲做的不过是一盆炒山菇，一盆自家后院的小青菜，一盆山溪里的清煮螺丝，一盆红烧土猪肉，和一个漂着几片菜叶的笋尖蛋汤，土里土气的山里菜，倒是让他一声不响吃了下去，看来不过是土鳖一个，配不上有档次的菜肴，林志星也就懒得再去同他计较。
没过几天，陈知义的怪毛病又来了，对林大洪做的山里菜越吃越有意见，说翻来覆去就这几样菜啊，山里食材多着呢，不去找找？林大洪找来了食材，他又说吃来吃去就这几种味道啊，不会动动脑子？
林大洪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弄来了食材，先同陈知义商量怎么做。做好了菜，又问陈知义怎么改进。
可就是这样，林大洪做的菜还是不能让陈知义满意，后来竟然来到厨房，对林大洪指手画脚起来……
林志星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父亲说，他做的那套土菜，也翻不出个啥花样，不值得为陈知义去费脑筋，他要吃就吃，不吃拉倒，伺候不起他。
林大洪笑着说：“陈知义说的话，我琢磨琢磨也有道理的。”
“屁道理！”林志星说，“这个老土鳖退休了，在家闲得慌，出来没事找事，你把他当客人，他把自己当成爷！”
住了些日子，陈知义对吃的意见少了点，可又开始对农家乐的其他服务横挑鼻子竖挑眼，弄得做内务的老板娘赵金娣围着他团团转。不过她脾气好，不管陈知义提出的要求合理不合理，都笑着尽量解决。
有回天气不大好，被子有潮气，陈知义一连叫赵金娣换了三次，他还不称心。赵金娣又拿来大功率电吹风，对着被褥反复吹，摸上去十分干爽了，陈知义还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对怪老头如此百依百顺，林志星更加不乐意了，朝父母发火：“你们把姓陈的老头当爷服侍了，为啥呀？”他声音很大，就是要让陈知义听到，警告他不要过分。
林大洪笑呵呵回答：“为啥？他是客人啊。”
赵金娣也护着陈知义：“你爹说得不错，只要来我们乐乐农家乐，就得烫心热肺去对待，以后不许背后说他坏话！”
林志星一跺脚，故意大声说：“爹呀老娘啊，对怪老头再迁就，头痛的事还在后头呢！”
二
不久，这事还真叫林志星说着了。进入了黄梅天，山里又闷又湿，陈知义在房间里待不住，想去山林里遛遛，刚跑出屋，双腿一滑，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台阶上。
这还了得，他扶着腰大声叫喊：“哎哟哟，这么潮湿的天气，台阶上也该铺条防滑地毯啊……”
林大洪急忙跑出来，扶起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有想周到，马上送你到村卫生所看看！”
陈知义直摆手：“腰痛得不能走，叫你儿子开车送！”
林大洪说：“儿子进货去了，我用三轮车送你。”
去村卫生室有段高坡，林大洪毕竟也快六十岁的老人了，踩不动，就下来推，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到了村卫生室，村医检查后说：“没有什么大事，回去躺几天，喝点煎药就好了。”
回到农家乐后，陈知义真成了不起床的爷，赵金娣替他送药端水，他稍不称心还发脾气，可赵金娣始终赔着笑脸，低声细气，没有一句重话。
两天后，陈知义问怎么不见林大洪来？赵金娣说：“我那口子忙着呢。”
陈知义一板脸说：“让他来照料，我是男人，女人不方便。”他想弄明白，林大洪为啥躲着不见他。
赵金娣拗不过陈知义，叫来林大洪。
谁料林大洪过来时一瘸一拐撑着根树棍，笑着告诉他：“上回送你去村里卫生室，推车时左脚扭了下。”
陈知义一下感到喉咙干涩，愣了会儿挥挥手说：“去去，我腰好多了，自己起来，不用你来照料。”
林大洪扭伤脚的原因，也让林志星知道了，十分气愤，对父亲说：“快刀斩乱麻，这老头不能留了。”
林大洪说：“哪有把客人赶出去的理？”
林志星见父亲不答应，跑进陈知义房间，掼出五百元钞票，开门见山地说：“陈先生，我们农家乐店堂小，对您服务不周，也让你摔倒吃了苦头，我代表我们一家向你道歉。现在，你的腰基本好得差不多了，补你五百元，我马上送你出山。”
陈知义推开钞票，冷笑一声指指窗外回答：“想赶我走啊，太阳出西山头吧。”
嘿，赖着不走了。林志星跳起来喊：“你这个怪老头，是你自己不当心摔了腰，害得我爹送你去卫生室扭伤了脚，你还好意思住下去？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林大洪听到争吵声，撑着树棍跑进来批评儿子：“不许对陈大伯这样说话，他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三
世上的事总会有个结局，个把月后，林志星开车子同父亲一大早去镇上进货，可老天变了脸，下起了暴雨，林大洪打电话回去，吩咐老伴赵金娣，说路不好走，可能赶不回，午饭晚些回来做，叫客人耐心等等，肚子饿了，先吃点点心。
一路上，有些小滑坡，车完全可以开过去，林大洪就是不让儿子冒险。林志星十分恼火，明明可以中午前赶回家，一路上父亲偏要磨磨蹭蹭，不让开快，真是急死人。
就这样车子开回乐乐农家乐，已是吃中饭时间了，当父子俩急匆匆跨进门，一看呆住了，只见五六桌客人正坐在厅堂里吃午饭。
赵金娣只会烧烧饭，这菜是谁做的？他们冲进厨房，只见那个赖着不肯离开的怪老头陈知义，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手里勺子声声，锅底火苗蹿蹿，最后一道菜正在起锅。又听得外面客人高声叫喊：“大厨师，加菜加菜，山里菜烧得这么好吃，大开眼界了！”
林志星听了非常惊奇，这个怪老头还会做菜，还把让他一直瞧不起的山里菜，做得被客人赞叹不绝？
林大洪跑上去抱住陈知义，激动地大喊：“陈大师，你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刻，满脸堆笑的陈知义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他退休后子女不在身边，闲下来日子也不好受，看到城里不少老人去山里农家乐住，也动了心。
他跑了几家农家乐，总感到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这回他又来到玉秀山的乐乐农家乐，一看这里绿水青山，环境让他满意，住下来看看服务如何了，所以故意找碴。特别是这回，他摔跤是装的，谁料林大洪伤扭了脚还坚持把他送到村卫生所，林大洪老伴赵金娣服侍他比医院的护工还周到，让他感动万分，决定留在这里多住一阵子。
那么，今天中午他为什么主动替林志星做菜呢？退休前他是城里一家餐馆的厨师，他发现林志星做的城里菜太油腻，各种味道来自化学添加剂，掩盖了食材的原始滋味，而来农家乐的客人大都吃厌了这种城里菜，到山里来是换换口味的，所以十分失望，住了一两天就会离开。
他也是如此，当他闹着不喜欢林志星做的城里菜时，林大洪主动替他做了山里菜，一尝原汁原味，满足感涌上心头。接着他一而再、再而三挑剔林大洪做的山里菜，甚至到厨房指手画脚，其实是借此机会看看，林大洪是如何做出如此可口山里菜的。
原来林大洪所选食材新鲜，烹饪手法传统，蔬菜起锅浇上山鸡汁，荤菜起锅盖层蘑菇红椒酱。清汤也不马虎，山泉水煮开微甜带鲜，倒点自制的百花露，香气四溢……
不过，他还是认为林大洪把山里菜做得再好，作为对外开放的农家乐，花样还需翻新，口味还需提升，才能形成经营特色。因此，他手痒痒了，希望有个机会展露一下。
今天露一手的机会来了，他主动向老板娘赵金娣提出，中午的菜由他做。他有几十年的烹饪经验，把林大洪做过的土里土气的山里菜，精心改造，俏丽变身，一一摆到了客人桌上，大受欢迎……
林大洪也听得哈哈笑了，坦率地告诉陈知义，他来到乐乐农家乐，一再找碴，林大洪心里就明白了，老人在测试他们的服务态度，如果满意就会住下一阵子。他说陈知义不吃他儿子做的城里菜，并且特别注意他做的山里菜，处处时时挑剔，隐隐感到他还是个厨艺高手，于是对他服务更加上心。
今天林大洪打电话回来说午饭来不及做，一路上又借故让儿子开慢车，为的就是让陈知义露出庐山真面目……
林志星如梦初醒，感到喜从天降，跪到陈知义面前大喊：“陈大师，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原谅，收下我这个无知的徒弟吧！”
陈知义兴高采烈收下了这个徒弟，又心满意足地对林大洪一家说：“我住下不走了，还要把朋友叫来住住……”
从此，陈知义成了乐乐农家乐不收取报酬的特聘厨师，他同徒弟林志星一起，用心做出的一道道山里菜如春笋破土，四时八节，时翻时新，形成品牌特色，加上贴心服务，让食客流连忘返，一个个住下成了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