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无毒

一

蒙大妈老了老了，也赶了回时髦，开起了网络直播。她不唱歌，也不跳舞，不讲段子，也不搞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只播做饭。

但就是这个做饭，居然给她带来了很高的人气，有了小十万的粉丝，她的劲头更足了。

这天，蒙大妈正跟家里琢磨菜谱呢，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声响。

响声响过一阵，停了一阵，又响一阵，吵得她心神不宁，她推开门一看，见是对门新来了个租户，正在搬家。

小伙子看到她，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说道：“大妈，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还请您多关照。”蒙大妈忙着点点头说：“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她一问才知，小伙子名叫谢欣然。小伙子很随和，又会说话，她觉得很亲切。

谢欣然皱着鼻子闻了闻，笑着说道：“大妈，您家一开门，香味就往外蹿，您这厨艺一定非常高超。哎，我都馋得要流口水啦。”

蒙大妈心里一阵得意，但嘴巴上还是很谦虚：“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我就是随便做做。”

初次见面，印象不错，但也仅限于此。住楼房的人，可不都这样嘛，能跟对门混个脸熟，见面打个招呼，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更何况，谢欣然只是个租客，没准儿哪天就搬走了呢。蒙大妈也没想着跟他深交。

这天，蒙大妈下楼去遛弯，治保会的胡大妈把她叫到僻静处，神秘兮兮地小声问道：“你注意你对门了吗？”

蒙大妈想到她说的是谢欣然，茫然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我看着那孩子挺老实的。他咋了？”

胡大妈煞有介事地说：“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她蒙大妈，咱可不能啥都不防着呀。”

蒙大妈惊异地问，他怎么不正常了呢？

胡大妈说，她仔细观察过了，这个谢欣然没有正经工作，也就是没有正常的经济来源，可他却花高价租了房子，而且每天中午和晚上还都外出下馆子，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听了胡大妈的话，蒙大妈也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胡大妈接着严肃地说：“咱们虽然老了，但责任不能卸下，还得为小区的安全负起责任来。”她交给蒙大妈一个任务：借着邻居的身份，探探谢欣然的底。

蒙大妈经常看谍战剧，特别迷剧中的间谍。现在不能当间谍，那就当抓间谍的人吧。她立马热血沸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胡大妈。

二

第二天上午，蒙大妈又直播做了一道火燎鸭胗，关上了手机，端过菜来正要吃，忽然想起胡大妈交给她的任务，看着那盘菜，忽然灵机一动，端着菜就来敲对门的门。

很快，谢欣然就来开了门，见蒙大妈端着盘菜，不觉一愣。蒙大妈忙说：“我刚学着做的。你来尝尝？”

谢欣然高兴地说道：“哎呀，太好了。”伸手就捏了一块，放到嘴里，然后接过盘子，奔着屋里来。蒙大妈跟着他进了屋。

谢欣然挺懂事，先找出个盘子来，把菜倒上，又把蒙大妈的盘子洗干净。他原本好像没打算在家吃饭，所以也没做饭。他赶紧淘了米，放进电饭锅里。

蒙大妈趁机问道：“你不在家吃饭啊？”

谢欣然点点头，无奈地说道：“我也挺想在家吃的，可不行啊，必须得到外面去吃。这是我的工作。”

蒙大妈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工作，必须得到外面吃饭？”

谢欣然说，他的工作，就是给各家饭馆做测评。只有吃了，才能评得出来不是。蒙大妈惊喜地说：“哎呀，原来你就是职业吃货呀。你快评评，大妈做的这道火燎鸭胗，怎么样啊？”

谢欣然笑了笑，说道：“大妈，您做的已经很好了。要说还不太完美的地方，就是腥味稍重。您浸泡鸭胗的时候，用的是嫩姜吧？”

蒙大妈一想，还真是。她又不明白了，于是问道：“嫩姜不好吗？”

谢欣然摇了摇头，说嫩姜味淡，而且本身水分充足，再浸到水里，姜外的水分很难和姜内的水分置换，味道发不出来，鸭胗的腥味就没压下去。而老姜呢，因为内里的水分少，外面的水分泡进去，姜味就出来了，鸭胗的腥气味就没了，吃起来更加嫩香。

蒙大妈一拍手道：“说得有道理！你等着，我再做个菜让你尝尝！”

别看谢欣然年轻，但人家见过世面，遍尝名师的菜肴，又肯琢磨，知道很多道道。蒙大妈再做了菜，端来请他品尝，谢欣然往往都能说出优点与不足，还能提出不少改进办法。

蒙大妈受益匪浅，更喜欢这个小伙子了。她也跟胡大妈把侦查内容讲了。

胡大妈惊讶地说道：“现在还有这职业？可真是奇怪啊。”

蒙大妈不无骄傲地说：“时代发展了，新事物层出不穷，咱这观念啊，也得跟着变。”胡大妈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三

但接下来的几天，蒙大妈就很苦恼了，因为她遇到了一个特别大的难题：掉粉，而且是断崖式地掉。她想不出啥主意能留粉增粉呢。这一急，茶饭不香，吃喝无味，她竟病倒了。儿子带她去看医生，针扎了，药吃了，可不顶用，她得的那是心病啊。

谢欣然过来看她，关切地问道：“大妈，您遇到啥事了？跟我说说。没准儿我能帮到您呢。”

蒙大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道：“粉都快掉光了。我就这么点儿乐趣呀，也享受不到了。你说我的人生还有啥意义？”她神情沮丧，好像真对未来充满了失望。

谢欣然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您的直播缺了一样，所以就缺少了吸引力，粉都流失了。要是把这样东西补上，粉会回来的。”

蒙大妈急切地问道：“缺了啥呀？”

谢欣然说：“缺人捧场啊。光您自己在那演示，做得再好，观众也只是看到您做了一道菜，能看到菜的色。可您知道啊，菜呢，讲究个色、香、味俱全。您这香和味都没体现出来。粉不爱看，就溜走了。”

蒙大妈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啊。她说得再热闹，做的菜再好，粉们也只是通过手机屏幕来看到她做出了一道菜，既闻不到，也吃不到，那感官感受可不就差了一大截嘛。她一下子跳起来，急切地问道：“小谢你快帮大妈想想，怎么补上这一样啊？”谢欣然说道：“下回您做完了菜，找人来尝尝，说出切身的感受，那就有了互动，有了气氛呀。”蒙大妈拍手道：“好主意！我今天就请你来尝。你等着，大妈马上做一道啤酒鸡翅。”谢欣然开玩笑说：“大妈，那我可就白吃了。”蒙大妈说：“当然白吃啦！你给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我天天请你吃饭都愿意！”

蒙大妈的啤酒鸡翅做得地道，谢欣然一边品尝，一边绘声绘色地做着讲评，专业又不浮夸，还讲出了做菜中的几个注意事项，结果粉就涨了不少。那段视频，还被转发了很多。

蒙大妈心病祛除，兴奋地说道：“小谢，你是大妈的福星啊。晚上你也别出去了，大妈多给你做几个菜，好好谢谢你。”

谢欣然连忙摆手：“大妈呀，完不成工作量，我要被扣工资的。”

蒙大妈这才想起，人家孩子是要干工作的。为了帮她涨粉，已经配合了大半天啦，晚上弄不好还得加班呢。她心里一暖，就说道：“孩子，等哪天休息了，告诉大妈，大妈给你做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谢欣然笑着说：“一定！”

谢欣然的主意很好。有了观众的配合，蒙大妈的直播更热闹了，人气飙升，她甚至有了当网红的感觉。

四

这天，蒙大妈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是新诺快食公司的老板，名叫曹诺。曹诺开门见山地说，他想请蒙大妈在直播中给他们公司带货，按销售比例给她提成。蒙大妈没想到自己退休了，还能挣到钱，而且是大钱。但她是个很稳重的人，她对曹诺说，这事儿挺大，她得跟孩子们商量商量。曹诺留下电话号码，就走了。

蒙大妈等到谢欣然回来，就跟他商量这个事儿。谢欣然说：“大妈，这个事儿您得慎重。新诺公司在业内名声不大好，他们靠制作仿名牌食品发的家，而且在做的过程中偷工减料。有顾客反映他们把过期食品贴新牌重新出售。但我没找到证据。他们曾出高价想请我给他们做测评，我没答应。”

蒙大妈说：“那我也不答应。我本来也没想着赚钱，就是图一个乐。”她马上打电话，回绝了曹诺。

这天一早，蒙大妈到早市上去采买食材，看到几个人正围着一个摊子热热闹闹地挑着，她也挤进人围，见一个山民在卖粉红的蘑菇。她不觉问道：“这种蘑菇能吃吗？”旁边有人说道：“您不知道吧？这是北县特产的红蘑，可鲜可香呢。以前交通闭塞，运不出来，现在可好了，修通了高速公路，他家自己就买了车，凌晨上山采的蘑菇，下山就往城里奔，这不还带着露珠呢。回家就得赶紧炒，要不就老了。”说着话，这人已经挑好了二斤，急匆匆地拎着走了。

蒙大妈没急着买。她先出了人群，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掏出手机来搜索。很快就搜出了北县红蘑的相关资料。这种红蘑能吃，而且味道奇鲜，是菇中珍品。她赶紧扎进人群，精挑细选买了二斤，回到家，着手做一道鸡汁油菜红蘑。

忙了小俩钟头，料已备好，再一过火就可以出锅了。她给谢欣然打了个电话，说她做了个新菜品，问谢欣然有没有时间品尝。谢欣然高兴地说道：“大妈，我这就过去吃。我今天休息，正愁没地方吃饭呢！”

片刻的工夫，谢欣然就过来了，蒙大妈开着设备，继续直播。油菜一焯水，马上就捞出，摆盘，红蘑也是下锅焯水，放到油菜上面。然后，倒上鸡汁，再在上面撒上香菜、绿辣椒丝、鲜藤椒，端上桌来。谢欣然边吃边评论：“红蘑是北县特产，含有微毒。最好的做法，就是用水焯一下。既能焯出蘑菇本身的毒素，又保持了它的鲜香。鸡汁更能激发蘑菇的香气，有了肉感，却不油腻。这道菜呀，最适合要保持身材的女同胞们。但蒙大妈也很照顾我，特意在上面撒了辣椒丝，使这道菜又有了辣味，我好下饭……”

谢欣然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他捂着肚子，痛苦万分。蒙大妈急了，急切地问道：“小谢，怎么啦？你快告诉大妈，怎么啦？”

谢欣然艰难地说：“肚子疼。”蒙大妈忙着拨了急救电话，谢欣然硬撑着进了卫生间，抠嗓子眼儿，让自己吐出来。

谢欣然蘑菇中毒了。亏得蒙大妈叫急救车很及时，谢欣然又及时催吐，中毒不深，住了两天院就出来了。这个过程，蒙大妈一直直播着呢。等她想起关设备时，已经晚了。

当天，网上就流传开了一条新闻：网红蒙大妈做毒蘑菇菜，直播中食客被麻翻。蒙大妈直接上了热搜。人们对她议论纷纷，但蒙大妈却没工夫看这个，因为她正在医院里精心照顾着谢欣然呢。

儿子受不了了，跑到医院里来，对蒙大妈一通责怪。蒙大妈无以反驳。等儿子走了，她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着眼泪。过了好一会儿，她情绪平静了些，才走回病房。谢欣然看到她眼圈儿红了，问道：“大妈，您儿子是不是埋怨您了？”

蒙大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说得对。我都这岁数了，不老老实实待着，开什么直播呀！”谢欣然转过脸去，没说话。

谢欣然出了院，回到家调养。他身上还是没力气，很多事都做不了，蒙大妈主动过来帮忙。

五

这天，蒙大妈正想过去问他想吃什么菜，见房门虚掩着，听到房里传来说话声。她正想走开，却听到他们提到了自己。一个人说：“小谢啊，你帮我搞垮了蒙大妈，我衷心地谢谢你。这点感谢费，你一定要收下。”

蒙大妈心里一沉。自己的直播不行了，难道是小谢搞的鬼？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是不相信小谢有那么坏，二是小谢只帮她吸粉保粉了，却没干过损害她的事啊。她停住脚步，侧耳细听。谢欣然说道：“曹总，当初我没答应你们，现在也不会答应。我明确地告诉你，蒙大妈的红蘑确实出了问题，与我无关。这些钱，我也不要，你都拿走吧。”

曹诺生气地说：“给钱都不要，你是不是傻！”谢欣然说：“人有时候傻点儿，也未必是坏事。曹总，你把钱拿走吧。”

曹诺只好拿着钱出来。蒙大妈连忙藏起来。

蒙大妈进到房里，对谢欣然说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谢欣然这才讲开了。

前些日子，曹诺找到蒙大妈，想让蒙大妈直播带货，蒙大妈拒绝了。曹诺就雇了另一个直播人。谁知蒙大妈的直播越来越火，那边的带货就卖不动了。本来嘛，都是一个城市的，市场就这么大，你这边火了，那边就淡了。曹诺又想到了歪路上，要花高价请谢欣然想办法搞垮蒙大妈，谢欣然一口回绝。谁知就在这时，出了红蘑中毒事件，曹诺误以为是谢欣然背后下的黑手，这才会送钱来。

蒙大妈说：“孩子，大妈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谢欣然说：“大妈，您不用谢我。我心里也是有底线的，知道什么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对了，大妈，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应该能让您的直播重新火起来。”

蒙大妈一听她的直播还有可能重新火，顿时来了精神，问道：“你快说呀，是啥主意？”

谢欣然说，很简单，在做菜的同时，教给大家分辨食材的办法。比如蒙大妈这回做的菜，并不是北县出的红蘑，而是别的地方出的一种毒蘑菇。两者虽然看起来比较相似，但还是能区分出来的。教给大家辨认方法，减少中毒事件的发生，这也是一种社会责任呀。

蒙大妈使劲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要是能教给大家辨认方法了，少发生些中毒事件，我的直播才更有意义啊。”

蒙大妈说干就干，当即跑到北县，买回了真正的红蘑，又赶到山区，请山民采回了些毒蘑菇，她开了直播，现场教给大家怎么分辨。谢欣然又教给大家一些中毒后的自救方法。粉丝数又“噌噌”地往上涨着。有粉丝评论：你们母子二人，给社会做了一件大好事，希望能坚持下去。

蒙大妈和谢欣然看到评论，不觉会意地笑了，但他们都没揭穿。他们也从心里觉得，粉的评论，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