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铃摇春光
作者: 莫炳生赫老汉五十多岁,腿脚不太利索,干不了重活,老伴也是病病歪歪,虽然种了几亩地,却是春天愁种,秋天愁收,成了村里的困难户。
去年乡里根据他家的情况,有针对性地制定了一套脱贫方案——养牛致富,并送给他家一头小母牛。
夫妇俩简直把牛当闺女养,精心伺候到了生育年龄。母牛怀孕了,老两口喜得连做梦都会笑醒。可就在他们憧憬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却遭到当头一棒:牛闺女丢了!
在乡下,耕牛被偷的现象时有发生,公安部门虽然加大了打击力度,但仍有几起案子至今未破,村里凡是有牛的人家恨不得晚上把牛牵进屋。
赫老汉当然也十分小心,为了防盗,他还跑到镇上的铁匠铺给牛闺女打了一只既好看又响亮的铃铛,夜里一听到牛铃的声响,他便起来查看。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家的牛是大白天出的事。
为了让怀孕的母牛多运动,赫老汉每天都会把牛牵到野外去遛一遛,让牛多吃点儿青草。
那天,他把牛刚牵到村外的山坡上,就接到邻居老张的电话,说他老伴在街上摔倒了,昏迷不醒,大伙正帮忙往卫生院送。
这个电话把赫老汉吓坏了,牵着牛就往家赶,可牛却慢腾腾地挪着碎步,还时不时低头掠上几口路边的青草,赫老汉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心一横,将牛拴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拴完了他还拽了拽绳扣,很结实,便撒开大步向村里跑去。
好在老伴只是犯了低血糖,在卫生院挂了一瓶葡萄糖就回了家。
等安顿好了老伴,赫老汉心急火燎地赶到拴牛的地方,却哪里还有牛的影子?
他拖着一条瘸腿,漫山遍野地找起来。两天过去了,连牛毛也没见着,只好报了警,但和许多丢牛案一样,都是石沉大海。老伴自责不该得病,赫老汉自责那天不该遛牛。
那段日子,老两口像是丢了孩子的父母,着急上火,都快急疯了。
时间过得飞快,丢牛时是山花烂漫的春天,转眼已到了落叶飘飘的深秋。看着别人家每天赶着牛车拉庄稼,赫老汉老两口唉声叹气,只能靠肩背手拎,把地里的粮食一点点往家倒腾。
那天老两口吃过早饭,正要拿起背筐下地去背玉米,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牛铃声。老两口对这声音太熟悉了,赫老汉急忙推开大门向街上张望,刹那间是又惊又喜,真是他们的牛闺女回来了!
半年没见,牛闺女出落得更加壮硕,两头小牛犊围在牛闺女身边!
见到赫老汉夫妇,牛闺女靠上来,一边用头轻轻蹭着两位老人,一边回头看着小牛犊,哞哞叫着,好像是为他们双方做介绍。那场景,激动得老两口泪流满面。
正在老两口高兴的当口,却传来了一声大喝:“找死的畜生,看我不把你宰了吃肉!”
随着喊声,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男人跑到赫老汉跟前,一边拉过拴牛绳向后猛拽,一边用树枝狠抽母牛。赫老汉老两口一下子蒙了,一边紧紧地拉住牵牛绳,一边大声和光头男理论,双方很快撕扯起来。
吵闹声惊动了街坊四邻,一会儿就围上来一大帮人。赫老汉和光头男各执一词,各说各的理,谁也不肯相让。
邻居们虽说都知道赫老汉家丢过牛,可眼前的牛和以前见过的牛已大不一样,一时谁也说不清这牛究竟是不是赫老汉丢的那头。
见一时分不出个里表,有人就报了警,很快警察就开着警车赶来了。
光头男说这头母牛是他从小喂大的,春播后他要去城里打工,牛在家里没人照料,就送到三十里外陈家沟陈老三那儿去集中寄放,现在天冷了,寄放的牛都下了山,由于他家住得较远,今天早晨他开农用车去山里把牛拉回家,结果不知怎么,半道上拴牛的牵绳开了,大小三头牛都跳下了车,全跑到这里了。
警察说:“你说这牛是你的,那你说说你这牛有什么特征?”光头男挠了挠头,想了想,扳过牛头,指着牛右犄角根处一个隐秘的地方说:“这里有我刻上去的一个王字。”
警察顺着光头男指的位置,果然看到了一个“王”字。
警察又问赫老汉同样的问题,这回轮到赫老汉挠头了,他说:“我的牛闺女长得俊,我还给它打了个漂亮的铃铛,丢的时候就怀上了小牛,按时间推算,现在小牛犊也该这么大了。”长得好看也不能算特征啊,再说你家的母牛怀了孕,别人家的母牛也可以在那个时候怀孕呀。大伙都被赫老汉这番话逗笑了。
一个要牵牛走,一个死拉着不放,争得不可开交,警察一时也束手无策。正吵着,一个人挤进人群,说:“让我看看。”
来的是本村的汤铁匠,在镇里开了一家铁匠铺,带着一个小徒弟守铺子。平时打铁,农忙时回家干农活。汤铁匠没去看牛,而是一手握住牛铃,另一手把大拇指伸进了牛铃里,鼓捣了一会儿,然后抽出手指看了看,问光头男:“你贵姓?”光头男说:“我姓王。”汤铁匠转向警察,说:“这牛是赫老汉的。”
光头男一听火了,“你凭什么说这牛是他的?”
汤铁匠说:“就凭这个。”说着,他把右手大拇指的指肚让警察和光头男看,只见指肚上是一个用力挤压后印在上面的“赫”字。“看清楚了吗?”汤铁匠问。
大伙正在疑惑,光头男却转身就走,被汤铁匠一把拉住:“别走啊,牛都不要了?”
两名警察也看出了端倪,转过身来,一左一右,把光头汉子夹在中间。
光头男还想说什么,汤铁匠却把手机举到他和警察面前,一段宰牛现场,光头男等几个人殴打一个年轻人的场景出现在大家面前:“还记得这件事吗?”
光头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汤铁匠说:“前年春天,我姐姐家的牛被偷了,我外甥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被偷的牛,可那牛已经被宰杀了,我外甥就和那伙宰牛的人打了起来,结果被揍了一顿,警察来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按互殴处理,打人方赔了点儿医药费了事。知道这事以后,我虽然很气愤,却也没有招,从此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凡是有人来找我打牛铃,我都会问清养牛人姓什么,在牛铃内做上暗记,这暗记只有牛的主人知道。虽不能防止丢牛,但在关键时候或许能起点儿作用。不过,赫老汉来取牛铃那天,我有事儿出门,我那小徒弟不知道内情,没告诉他这个暗记……”
听到这里,赫老汉一拍大腿:“哎呀呀,还有这事儿呀!”在一片声讨中,警察把光头男押上了警车。
原来春天时光头男偷走了赫老汉拴在路旁大树下的母牛,原本是要杀掉卖肉的,但看那母牛怀了孕,就想等母牛产下小牛后再处理大牛。
去接母牛下山时,放牛的陈老三非让他交三千元钱,他见那母牛一胎竟产下了两头小牛犊,光顾着乐了,也就没争执,高高兴兴交了钱……没承想,忙活了半年,一分钱没赚到,反倒搭进去三千元,还因为这件事把自己搭了进去。
根据光头男的交代,警方很快破获了一个专门偷盗宰杀农民耕牛的犯罪团伙,周边的养牛户们放了心,从此都愿意给自家牛戴上汤铁匠亲手打造的牛铃,仿佛为牛戴上了护身符。
从这时起,每当打造牛铃的时候,汤铁匠都会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哼唱:“牛……铃……摇……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