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御史

作者: 吕松柏

明正德年间,宦官刘瑾把持朝政,皇上怯他,朝臣惧他。宣大总督许进,偏偏要摸刘瑾的老虎屁股。

这位宣大总督,征战有功,性情刚直,深得皇帝信任,被委以重任,管辖山西大同、河北宣城两处防务,兼管兵马钱粮。许进列出刘瑾“结党营私”等十大罪状,上疏弹劾刘瑾。

不料此事被给事中熊纪知道了,熊纪常伴皇帝左右,也是刘瑾安插在正德皇帝身边的“眼线”。刘瑾闻听大怒:“好你个许进,竟敢弹劾我?有你好看的!”

果然没多久,朝野上下纷纷传言:宣大总督许进大权独揽,纵容其侄许达贪污兵马钱粮,并虚报人数,冒领空饷。刘瑾请正德皇帝下旨派人严查,并举荐熊纪办理此案。正德皇帝沉吟片刻后说:“派熊纪查办案件,非职责所在,王纶乃监察御史,理应派王纶前去查办。”

刘瑾无奈,只好建议派熊纪作为助手,协同办案,正德皇帝同意了。

说起王纶,他祖籍陕西扶风,性格耿直,刚正不阿,深得群臣敬重。他领了圣旨,下朝回府,告诉妻女,说明日要动身去山西查办许进贪污案,要夫人为他打点行装。夫人一听他要出远门,一下子急了,她提醒王纶,女儿凤仙出嫁的日子快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独自嫁女啊!王纶说:“夫人,国事为大,不可怠慢,嫁女之事,只好由你来操办了。”夫人还是唠唠叨叨,说起未来女婿已经参加殿试,如今考卷就在主考官刘瑾手里,她想让王纶找机会去找刘瑾通融通融,让女婿榜上有名。

不等夫人说完,王纶就火了,吓得夫人再也不敢作声。

正在这时候,家丁来报,给事中熊纪求见。

王纶赶忙让夫人回避,将熊纪迎请进来。熊纪告诉王纶,刘公公反复叮嘱,要王纶严查细访,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还告诫王纶“重劾有异赏,否则有异罚”,刘公公说自己是兴平人,兴平与扶风相邻,同是陕西乡党,俗话说乡党见乡党,两条裤筒一个裆。相信王大人此去办案,一定会让刘公公满意的。

熊纪传达完刘公公的口授,就告辞了。

王纶听了这番话,心想:还未出发,刘瑾就派人施压,这是要致许进于死地而后快啊!

却说王纶与熊纪轻车简从,晓行夜宿,来到山西大同许进的防务驻地。王纶建议乔装打扮,微服暗访。王纶扮作商贾,熊纪化装成仆从,然后去了兵营。

眼下正是初冬,阴风阵阵,雪花飘飘,二人冒着风雪赶赴兵营,老远就看见兵营岗哨亭前,有两个脱光了上衣的人正在撕扯摔打。

他们为什么大冷天不穿衣服呢?难道真如传闻说的那样,许进贪污粮饷,让士兵们身无御寒衣,口无果腹食,为争夺一口食物赤身厮打在一起?

两人紧走几步,还未到跟前就大喊“别打啦”,正在撕扯的两个人停住手,问王纶他们是干什么的,为啥跑到兵营来。王纶说他们是商客,迷路了,误走误撞来到这里,见两个人大冷的天赤裸身子撕扯扭打,忙赶来劝架。

两个士兵哈哈大笑。原来,这两个站岗的士兵,胖的叫周兴,瘦的叫李茂,他们站岗站久了觉着冷,就提议比赛摔跤,活动身体,驱驱寒。

王纶问他们怎么赤裸着身子,是不是没有御寒的棉衣,两个士兵说他们怕摔跤时弄脏了新发的棉衣,这才赤膊,说着从岗亭里取出新棉衣让王纶看。

王纶又试探着问:“听说总督许进处事不公,发放兵饷时三般两样,给他侄子许达的人每人多发三两银子,这事可是真的?”

两个士兵一听,相视一笑。原来,许达带领的那支队伍,戏称为总督的“缠手炮”,除了正常的防务执勤外,还承担着突发事件的紧急处置以及防区安全保卫,比如山洪暴发、山林灭火,或者防区周围老百姓有急事需要处理,都是许达那支队伍负责。别说给他们多发三两银子,就是再多给些,也没人眼红。

王纶点点头,又说:“有人说许进包庇侄子许达,巧立名目,虚报人数,冒领空饷,从中贪污。可是真的?”

一听这话,周兴和李茂来气了。半年前,防区山林起火,许达率领部下奔赴火场,有三十个士兵被大火包围,最终丧命。许达在造表发放兵饷钱粮时,就把这三十个人的名字也列入其中,这样,原本一百五十人的建制就成了一百八十人。每个月发放粮饷时,许达亲自带着手下,把钱粮衣物送到烈属家中。

周兴对王纶和熊纪怒道:“如若不信,烧死的王来喜家就在山背后,你们可以上门去问。”李茂斥责王纶和熊纪:“你们这些生意人,有事没事就爱道听途说,拨弄是非,今日竟到军营来说三道四,小心把你们当奸细抓了。快走!”

王纶和熊纪赶紧离开,绕过军营来到山后,一路打听着找到王家。

他们推开柴门,只见一位老妇怀抱一只瓦罐,嘴里唤着“儿呀,儿呀”。王纶上前,说他们是做买卖的,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老人让他们自己进屋去舀水,王纶低头钻进茅屋,四下一看,家徒四壁,可见日子甚是清苦。

王纶一边喝水,一边与老人攀谈。从老人断断续续的诉说中,知道了实情:老人的儿子王来喜,在许达的部下当兵,半年前山林起火,来喜他们三十个小伙子不幸被大火活活烧死……儿子没了之后,老人没了生活来源,都是许达他们送来钱粮和衣物。茅屋漏雨,许达他们还帮她修好茅屋,没事就来挑水劈柴,老人怀里抱着的瓦罐,盛着半罐小米,就是许达他们送来的,她一直舍不得吃……

王纶与熊纪暗中查访多日,掌握了证据,这才来到总督营帐。

许进知道他们是来查自己的,让他们详细核对盘点发放兵马粮饷的账目清单,查来查去,也没发现问题。

王纶问许进:“许达小将军呢?”

许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自作主张,肆意妄为,惹下这许多祸事,被我关起来了,就等着到时候和您二位一起,押着他进京领罪。”

王纶和熊纪告别了许进,回到客栈,王纶执笔写奏折,写好后让熊纪过目,熊纪看后龇牙咧嘴直摇头:“王大人,刘公公授意咱们搜罗许进的罪证,可你写的这份奏折,倒像是为许进评功摆好,咱们回去怎么向刘公公交差呀?”

话音未落,有人敲门,熊纪开门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两个彪形大汉,凶巴巴闯了进来,进来后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锦衣卫,奉了刘公公之命,特来询问许进贪污案的事。

王纶告诉锦衣卫,现已铁证如山,证明许进没有贪污……

一个锦衣卫嘿嘿一笑,说:“王大人,刘公公知道你为了办案,顾不得女儿出嫁,其诚可贵,其情可嘉,故特意捎话让你放心,贵府嫁女之事,由他帮你张罗,让令爱风风光光出嫁。再有,贵贤婿的考卷已经由公公批阅,拟定为新科状元,只等许进贪污一案有了着落,就张榜公布,王大人可听明白了?”

熊纪一听,立马见风使舵打圆场:“两位请回吧,报请刘公公放心,我与王大人这就着手写奏折,一定重劾许进,让公公满意称心。”

两个锦衣卫这才挥手告辞:“如此甚好!刘公公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客栈里只有王纶和熊纪下榻的房间还亮着灯,熊纪鼾声不断,王纶坐在桌前,面对孤灯,想起不久前,言官张冰因一言不慎,忤逆了刘瑾,被刘瑾迫害,自杀而死。王纶想到这里,提起笔写下“许进纵容其侄许达,巧立名目,贪污军饷”几个字后,却再也难以下笔……

雄鸡报晓,天色大亮。王纶收拾妥当后,招呼熊纪起来,回京复命。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都在。刘瑾已经接到熊纪的信,说王纶已经将奏折写好,许进罪名已定。

正德皇帝召王纶上殿,王纶手捧奏折,恭恭敬敬呈上。正德皇帝看完奏折,对一旁的刘瑾说:“御史王纶说,他已经调查清楚,说许进纵容其侄许达贪污钱粮,虚报人数,冒领空饷,都是谣言,绝无此事。刘公公,你怎么看?”

刘瑾心下一惊,但仍旧一口咬定许进大权独揽,无视朝廷,想必王纶与许进暗中勾结,相互包庇,受贿分赃。

王纶闻言,对正德皇帝说:“万岁,臣微服暗访,进兵营,问哨兵,去农家,访烈属,弄清了原委,所谓‘多发银两’、‘冒领空饷’,都是捕风捉影,恶意歪曲。现许进已押解其侄许达到京,请万岁定夺。”

正德皇帝示意许进上殿。许进绑缚着许达,上殿参拜,将许达擅自为部下“多发银两”以及“冒领空饷”之事和盘托出。不等正德皇帝发话,刘瑾抢先一步说:“万岁,现在许进亲口招认,罪证确凿,就该下旨斩首!”

王纶说:“启奏万岁,为臣暗访时得知,许达部下除正常防务之外,还要处理突发事件,士兵们危难之时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其他士兵没有不钦佩的,也没人对多发补贴有任何异议!”

刘瑾追问:“哪个士兵说的?姓甚名谁?王御史,你可有人证?没有的话不要胡说。”

王纶知道刘瑾会来这一手,他回京时带上了周兴和李茂。他二人上殿做证,面对皇帝战战兢兢,但如实陈述,与王纶说的毫无二致。

刘瑾见状,又说:“许达部下明明是一百五十人,却按一百八十人发放兵饷,这难道不是虚报冒名,多领空饷?”

王纶连忙奏道:“万岁,这其中另有缘由。多出来的那三十名士兵,葬身火海,以身殉职。可他们之中多是贫寒之家,妇人老幼,无人赡养。许达这才擅自给其家属发放粮饷,这是对战士的抚恤,也是彰显朝廷皇恩浩荡。臣这次把士兵王来喜母亲带到了京城,她就在殿外,可以上殿做证。”

等到王母上殿,一切真相大白。

刘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见势不妙,打算溜走。

王纶怒目圆睁,手指着刘瑾:“你霸持朝野,结党营私,欺压群臣,许进弹劾你十大罪行,桩桩件件鲜血淋淋。你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栽赃陷害,掐头去尾,歪曲事实,我与熊纪奉旨核实查证,你威胁利诱从中作梗。我堂堂大明,朗朗乾坤,岂容你翻云覆雨刮妖风!今日当殿对质,铁证如山你理屈词穷,事未说清,理未辨明,你就想溜之?”

刘瑾故作镇定,问道:“王纶,你要干什么?”

王纶说:“我要教训教训你!”说着便解下腰间玉带抽打,刘瑾逃跑,王纶追赶,刘瑾被打掉帽子,跑掉靴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王纶拾起靴子掷刘瑾,刘瑾吓得躲到正德皇帝背后。文武百官先是看着,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德皇帝说:“刘公公受惊了,下殿歇息去吧。”刘瑾惊魂未定,仓皇离去。

正德皇帝盛赞王纶:“监察御史刚正不阿,不畏权势正本清源,真乃铁胆御史!”之后,他更是为许进、许达叔侄俩正名,也代表朝廷安抚了死去的将士家属。铁胆御史王纶更是因此留下了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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