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回大地的河流

作者: 盘小春

曾用名盘国栋,文学硕士,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儿童文学作家,诗人,青年编辑,做过记者、高校教师,现从事编辑出版工作。作品见于《南方文学》《美丽广西》《广西民族报》《北海日报》《防城港日报》《广西少年报》等报刊,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海上丝绸之路”散文大赛三等奖等。

一条河流,流过无边的黑暗,从大地的动脉里、从深邃的岩洞中温柔地走来,遇上美丽的阳光,脸上笑容和小酒窝都藏不住了……这条河流,比流淌在我身体里的血液还温暖,比夏日里的火焰还热情,比冬日里的阳光还受欢迎。可贵的是,它的心情比春天成双成对的鸟儿还要美丽。

打从挣脱黑暗的束缚,河流就喜欢睁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对这可爱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河流从见到天空、山川、原野的那一刻起,就兴奋地张罗着要去探索充满野性的远方和藏在群山中的自然奥秘,以及炊烟袅袅的人家。山间流淌的泉水听见了,叮叮咚咚地跑了过来;涧水听见了,哗啦哗啦跑了过来;河流像母亲一样张开双手热情地欢迎它们、拥抱它们,最后和它们一起手牵着手、心连着心,有说有笑地向群山深处跑去。

群山不知道它们的到来,固然也没有安排人给指路。它们只能靠自己的智慧寻找自己的路,它们沿着山间的低洼地带,自由地奔流,无拘无束地奔流,哪里低就往哪里流,多么快乐呀!

有时,它们也会遇到坚硬的石头,但从不和石头一般见识,更不会和它理论或者硬碰硬,而是选择放慢脚步等其他朋友一起欢聚过来,用身体的温度温润石头,并且和它交朋友。石头感受到了河流的诚意,心甘情愿地和泥土、沙石们一起做起了河流的床,撑起远行的梦想。有时,河流也会遇到断崖或者落差比较大的地带,它们毫无惧色,不怕伤痛,勇敢地、接连不断地跳下去,有趣的是它们没有死,而是摇身一变化作一条白色的飘带从高处款款飘落,有如天上仙女摆动着白色的长裙。风儿吹来,它扭动着身体,白色的长裙跟着在跳舞呢,附近玩耍的蝴蝶看见了,扇动着轻柔美丽的翅膀,成群结对地飞过来跳舞。那可爱的眼蝶科蝴蝶,自己跳还不够,还睁开藏在翅膀上的第三只“眼睛”,为它们拍照留念。

河流跑啊跑,跑过冬天,沿岸落光叶子的树醒来了,它们的枝头上冒出嫩嫩的、圆圆的、还未长开的芽头,一点一点的……我站在树下仰望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再看看树枝上刚冒出的嫩芽,如母亲用针线在蓝色的天幕上编织出来的树形图。河流欢快地唱呀唱,动听的歌声叫醒了桃花、梨花、李花,动听的歌声也打破了小草长长的梦。小草们从大地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歌唱着:“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原来它们在寻找春天呀!

殊不知,可爱的小草们就是“春天”,它们身上的每一片嫩叶都被明媚的春光和多情的春天亲吻过。

河流流啊流,栖居在山间的动物们醒来了,你看刚刚睡醒的青蛙,揉着惺忪的睡睛,张着大大的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跳着来到河边洗脸。

河流是一面长长的镜子,青蛙们来到河边一会儿看看静静的流水,一会儿望向山川,一会儿又看看倒映在水里的自己。青蛙们觉得,河流和蓝天、白云离自己很近,自己和自己的身体离得很远,远得超出了眼前望见的山川的距离。还有,那藏在树洞里或者岩洞里冬眠的蛇,也起来了。它们弯曲着身子,左晃晃右晃晃地跑到河里洗澡。你看,蛇多么幸福呀,在春天的溪流里,它们如龙一般享受着春天的礼待。

流着流着,河流流到了我的村庄。

村庄里的人们听到河流的脚步声,敲锣打鼓地跑过来,热情接待河流。那些平时靠天和靠溪水灌溉的田野,因河流的到来,压力减少了很多。热情的人们在河流的两边修建了河岸,还在河岸上种满柳树,春天柳条飘飘,碧波荡荡,装点了河流的美丽。

美丽的河流哗啦啦地流着,有一天,它发现自从有河岸后,自己规矩了很多,它想去探索田间庄稼成长的秘密,可怎么也挣脱不了河岸的束缚,急得它像热锅上的蚂蚁。

夜晚,村庄静悄悄的,白天忙碌的人们都睡了,月亮挂在天上,照得村庄亮堂堂的。河流向月亮姐姐哭诉河岸挡住了它的梦想。月亮姐姐灵机一动,告诉河流不急,今夜我把你的烦恼,把你想探索田间庄稼成长的秘密送进人们的梦乡。

昨夜,村庄里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早上喔喔的公鸡声将人们叫醒,为了把河水引到田里灌溉,人们在田野间挖水沟,水沟连通河流,他们还在河流中间修建了矮矮的水坝,蓄积水,然后将水引入沟里。

我从山上望着宽阔的田野,河流如大地里的动脉一样,源源不断地给故乡输送能量;一条条开垦出来的小水沟如故乡的血管一样,将动脉上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故乡的每一个部位。

这条河流滋润了故乡大地,也滋润了我的祖先和后来的我。田里的水稻,喝了清澈的河水,稻谷的颗粒更加饱满了;高高的玉米秆喝了甘甜的河水,玉米秆如甘蔗般甜,玉米就更加香了;南瓜喝了河里的水,肚子胀得圆鼓鼓的;西红柿喝了河流的水,如一个害羞的小女孩,涨红了脸,听着哗啦啦的流水,望着水沟里溅起的朵朵浪花,观察着在河沟里嬉戏玩耍的鱼儿。童年的鱼儿,没有烦恼,如童年的我们一样快乐。

河流是我童年的菜篮子。

夏日,阳光热情地照在河面上,河里的水吸收了太阳的能量暖了起来。每个晴天的早上,早早起床吃了早饭,等爸爸妈妈外出劳作了,我和邻居的小伙伴们一起来到河边玩。我们常常见到河道里鱼儿成群结队地在河边嬉戏。在那个买不起渔网的年代,我们想了一个逮鱼的办法:捡破烂的蚊帐来网鱼。可惜破烂的蚊帐不好使,不是这漏就是那漏的,鱼没有网着,反而把鱼儿赶得怕生了。

有一个小伙伴,不信蚊帐网不了鱼,气冲冲地跑了回去。刚开始,我们还以为他玩不起,生气了。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个白色的东西跑了过来,等来到我们身边打开,我们发现他拿的是一床半新的蚊帐,还是他爸妈为了防蚊子叮咬用的蚊帐。他叫我们三个小伙伴和他一起拉着蚊帐的四个角,看到鱼儿就跑过去把它们盖住。他想的办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他低估了鱼儿的能力,每次我们跑过去把蚊帐盖下去,就在蚊帐落水下沉的瞬间,鱼儿一个激灵,就从我们的脚尖逃跑了。那天,鱼儿没逮住,蚊帐倒被撕得稀巴烂。回到家里,他的爸爸扯着棍子,狠狠地在他手上、脚上打出了许多“辣条”。我们看着那些只能看,吃不着的“辣条”,胆战心惊。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打蚊帐的主意了。每次来到河边,看到一群又一群的小溪鱼,心有不甘。于是,从田野中寻找到了灵感,照着田埂的样子,用石头在河流的浅滩里围一块河田,这样鱼儿来玩时就把它们关在河田里。想着就做了,我们观察了许久,在河流中物色了一块小溪鱼经常出没的地方,就近捡鹅卵石一块一块地围河田。河田弯弯的像一个月亮,在“月亮”尖尖的一端的头上留一个小小的口,然后我们根据口的大小,到河岸上折柳树的枝叶、去田埂上拔草,再做成一个草把子。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蹲在鱼儿看不见的地方等鱼儿来。好在鱼儿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它们根本看不出我们在河里设了陷阱,或者来的鱼不是我们见过的鱼,鱼儿们甩着小尾巴沿着我们围的月亮河田找到口子慢慢地游了进来,它们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在月亮田里快乐地玩耍。我看时机成熟了,抓起草把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冲过去堵住口子。

不知是我的脚步声太大,还是脚踩的水声太响,鱼儿们自由欢快的氛围被打破了,它们预感到危险,吓得在月亮田里乱窜。我紧紧地堵住出口,其他小伙伴则跑到月亮田里抓鱼儿。鱼儿们太狡猾了,他们那两只小小的手根本抓不住,追累了他们跑到岸上休息。鱼儿也累了,等人上岸后,它们也在月亮田里休息,但时刻保持着警惕和做好逃跑的准备。鱼算不如人算,可能鱼儿到死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死的。就在鱼儿静静地在水底休息的时候,小伙伴们用手示意我用石头压住草把子,轻轻来到岸上,每个人手上准备两三颗鹅卵石,其中一只手拿一颗鹅卵石瞄准鱼儿,齐声喊打,一齐把鹅卵石丢出去。等鱼儿反应过来时,石头早已砸在它们的头上、背上、尾巴上……翻了白肚皮。

我们拿着鱼儿回到家里,那时奶奶正在煮饭,木材烧的火噼噼啪啪地响,我们在鱼儿身上涂点盐,再把它丢进火塘里,等火把鱼儿烤熟,扒出来,黑黑的,用手拍了拍,还在衣服上擦擦,然后往嘴里一丢,那香味挤满了味蕾。鱼吃完了,香味久久留在嘴里舍不得离去。

从那以后,每年夏天只要我们嘴馋,我们就来到河滩上围河田,有时候围成正方形、圆形等各种形状,现在回想起来,河滩就是我童年美味的菜篮子。

河流也是故乡长长的乐园,它如一条飘带串起了我童年的所有快乐。

当年在河流玩耍的我们,如今早已各奔东西,同在一座城市的兄弟,偶尔相聚在一起,聊起童年,聊起往事,很多都随风远去了。估计,现在唯有河流能记得住我们的快乐。

夏天,我们特别喜欢到河里玩。

那时的河水不深,水坝的高度三四十厘米左右,我们常常捞起裤脚,舒舒服服地,在河道里翻着鹅卵石。鹅卵石下面藏着小小的螃蟹,大概跟小拇指头一样大,每一次翻到小螃蟹,我们都高兴地把它抓起来放在洗干净的墨水瓶里。

抓累了,我们就跑到水坝的水泥板上把螃蟹倒出来教它们走正步。每一次,它们都不听话,哪怕受到恐吓和威胁也不改本性,常常气得我们有一颗想踩死它们的心。

能缓解我们气愤的,只有回到河里继续翻鹅卵石。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藏在鹅卵石下面的不只是螃蟹,还有不知名的,后来被我们叫做“三挑水条”的鱼。“三挑水条”是我们见过的最笨的鱼。我们把鹅卵石翻开,它的整个身体暴露在我们眼皮底下了都不知道跑。每次伸手去抓,触碰到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不情不愿地挪一下。有时候笨也是一种福气。“三挑水条”在我们那里不知因为是小还是因为笨,很少上餐桌。它们的繁衍能力也不强,除了河里的鹅卵石下偶尔见到,其他地方很少见到它们的踪影。

虽然我们不喜欢吃“三挑水条”,但我们喜欢玩它们。以前,傍晚我们还偶尔去田埂上打青蛙,自从发现“三挑水条”我们就很少去抓青蛙了,因为青蛙是专门在田野里帮村民抓害虫的,让粮食增产增收的。“三挑水条”就成了青蛙的“替死鬼”。我们常常把抓来的笨笨鱼——“三挑水条”,用一根长长的线系紧,然后把它放到河岸边上的石头缝前钓螃蟹。

躲在石缝深处的螃蟹,闻到鱼的腥味,慢慢地爬出来,伸出黑黑的钳子夹住鱼肉,一只两只三只……它们谁也不让谁,谁都想独吞这送上门来的鱼肉,于是用另一只钳子应付着其他螃蟹的攻击。看着它们贪婪的样子,我们把绳子拉上来,看到黑麻麻的一团,如一个球吊在线头的另一端。来到岸上,它们还互不相让,宁死也不放手。我们硬生生地把它们一只只分开,那些长得黝黑黝黑的、钳子间还带有点古铜色的雄性螃蟹,很不服气,举起高高的钳子向我们表示反抗,我用手拍它的身体,骂它们:

“小样的!”

“不服来战呀!”

一不留神,一个大大的钳子伸过来,夹住我的手指,我“哎哟哎哟”地喊痛,痛得两眼冒金星,痛得哭天喊地……最后,同伴过来帮忙,把螃蟹的钳子掰开,其实掰开是不可能的,只有扭断螃蟹的大钳子,再小心翼翼地把插入肉里的钳子掰出来,才止住了痛。从那以后,我的手指上留了两个小小的螃蟹印。它们一直伴随着我成长,我至今见到螃蟹,特别是海蟹都不敢去碰。可想,快乐有时也是有阴影的,它在我童年形成的阴影面积,比黑夜还要宽阔。

回来的路上,我们走过一段直直的、长长的河岸,我们从岸上往河道里看,一条鱼儿在河道的中间水面上快乐地前行。此刻,它的四周空荡荡的,连一丁点柳树的树荫和叶片都没有。突然,一只翠鸟从它的后面飞过来,直接将它叼起来,等它意识到危险时,身体早已离开了水面在空中挣扎。

我们的目光追随者翠鸟的后背,一直跟着它飞,也许是鱼儿太重了,或许挣扎得厉害,翠鸟的体力透支,停在我们前面一棵早些年被雪压断的柳树的半截树干上。那柳树的干很大,折断的伤口处长出了一撮不是很长的嫩枝条,翠鸟的归来,让它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等我们来到柳树干旁,却发现翠鸟神秘地消失了。刚刚明明见到它落在了树干上,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了。带着好奇,一个爬树厉害的朋友爬上那一米多高、向河里长的树干上,惊讶地发现树干上有一个凹下去的树坑,翠鸟在那里搭了个窝。窝里翠鸟妈妈张开翅膀有意地遮住树洞里的秘密。我朋友把头探到树洞前,翠鸟妈妈察觉到动静,飞了出去。几只光着身板的小翠鸟,张着嘴沙哑地叫着。翠鸟妈妈以为我们要抢走它的孩子,吓得在对岸的那排柳树枝条中失了魂魄似的来回低飞。我虽然听不懂鸟的语言,但此刻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妈妈在向我们哀求,求那个爬在树上的朋友放过它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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