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雨(外一篇)
作者: 刘澍萌广西桂林人,广西散文创作研究会副会长。先后担任过桂林电视台专题部、对外部、新闻部、农村部、纪录片工作室主任,共有60余部电视专题片获国家和自治区级奖励,个人曾获桂林市五十年文艺成就奖。著有散文集《男儿有泪》《脚下生风》《徜徉桃花湾》、文献集《话说灵渠》、诗集《初恋,一个不成熟的季节》等,其中《男儿有泪》获第四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这是一首流行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著名歌曲。青春洋溢的金童玉女,甜美而清纯;歌声宛如甘泉,在一代人的憧憬里流淌,滋润着众多年少的心田。
那时,我自己也正值青春,对未来充满着向往,常常哼着这些优美的旋律在天蓝树绿的校园里行走,那背带裤上装套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几乎成了老师同学们眼中一道活动的风景。当时只觉得这首歌词美、曲靓、声甜,唱起来十分上口,并没有往深处去想过什么。整天与自己执教的那一群十二三岁天真烂漫的童稚,欢天喜地地在我们共同经历的日子里享受着春天细雨的温润,夏日灿烂的阳光,秋来果实的香甜和冬寒围炉的暖意……
“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传统与流行的美丽,演绎着我们口里心中那如童话般的温暖,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传说,装点着我们走向未来的道路。
不久,因工作需要,我要离开那所地处桂北的铁路学校。孩子们用他们手拉手在车站月台上画出的那一道弧形的挽留,以他们的真诚和深情,让那一双在深夜里紧紧贴着车窗上的眼睛,流下了两行长长久久的感动与不舍。
车开动了,我的心却留在了那满天星光的站台和校园。从那一刻起,我才深深地知道,人最痛苦的是无声地抽泣。那一刻,心田便种下了一个坚定的誓言:我一定要再回来,再和孩子们一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共同唱响那一首首饱含我们彼此的回忆和怀念的歌。
谁也未料到这誓言,竟几乎被工作的忙碌与变换所淹没。而在实践它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多年后了。三十多年,整整三分之一个世纪,我和孩子们都完全没有想到,那长长的思念,竟在一万多天后,才发出嫩绿的新芽,却在一两天里开花结果。
在我的脑海里,他们依然欢呼雀跃在那个不走的年代,一张张小脸,定格在办公室窗外的张望中,那青涩的渴望和希冀,依旧在幼嫩的瞳仁中闪烁……直到一双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那手心的老茧,不再幼小的宽厚,才让沉醉的往事醒来——他们已经成年,早已是年龄超过十二三岁孩子的父母了。
万千感慨,一齐涌上心头。
当所有的感激与祝福高高举起的时候,每一颗真诚,都如玻璃杯一般透明,鲜红的心在杯中跳跃,倾诉着三十个春秋的思念和回味,三十个冬夏的酸甜苦辣!
有过苦闷,有过彷徨,有过挫折,有过痛苦。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泻千里的河流,也从来没有一马平川的大道。在风雨中坚强地挺立,是我们共同面对过的人生和岁月。
我们如朋友般交流,激情相拥打破了许多世俗的蕃篱。更多时喉,就像一群久别重逢的兄弟姐妹弦歌,在夜的五彩中响起,灯光摇曳着声影,在轻曲中弥漫;友情携欢乐、回忆倾诉,在歌声中起伏,在舞步上旋转,心在相互靠近。三十多个四季轮回,丝毫也没有让陌生阻挡着我们的身心相牵相伴相拥。
尽管欢乐之隙,也有一丝湿润在不经意之间滑落,四目相顾的《心雨》在厅里回响,仿佛可以看到隐约的忧郁在灯影中穿行。
是因为欢乐的短暂,还是由于相聚的匆忙?心海,浮出一丝丝无声的痛惜。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而此刻无须相视,也能看到彼此心潮的澎湃与涌动。那浪,不停地拍打着夜岸延绵弯曲长长的思绪,从黄昏一直走到黎明……
屋外,冬雨如春菲,淅淅沥沥弹拨着树叶和窗棂,往事踮着脚尖从屋顶上走过,由近到远,又由远到近。
谁在夜的灯影雨幕中徘徊?是那一朵风中飘来的雨做的云吗?梦中,有玫瑰和莲花静悄悄地开放。思念,从此不愿醒来。
雨过紫滩
虽然平生未为渔民,却自幼酷爱大海。那是因为,大海与我都是男子汉的原故。海的雄浑与辽阔,海的博大与精深,海的彪悍与坚强,海的厚重与宽容,都是须眉们为世之标本,做人的楷模。
初识紫滩,本应是一个艳阳高照、风清月明的季节,却不料那日天公不欢,脸色阴沉,心事颇重。原以为,这将是一场男子汉与男子汉之间的精彩对话,是一场心与心的较量,力与力的搏击。于是带上了充足的心理和所有的准备,迫不及待地沿着半岛浓荫的大道匆匆而来。
眼前的景物,磨平了我的错觉。脚下这片如咏叹调一般悠长的海滩,竟是如此的平和与安宁,这般的温柔与妩媚——没有嶙峋的怪石,没有滔天的浊浪,没有障眼的弃物,没有多余的杂草……一马平川,万仞极目。海与天,弯成了一张巨大的弓,拉出一朵朵蓬松的云彩,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走过半岛的每一个视角。几点白帆,从那弓的弦上悄然驶过,那般静默,那般温软,一如那赶海才归,款款而行的京族少女。
肌肤圆润的沙滩,平静地从深藏不露的海松林中滑出,缓缓地潜入碧透的水中,带走了在林中张望的茅舍,昨夜留下的秘密。在那一望无涯,黑绸般平滑的滩涂上,竟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烦恼的皱纹。不语的海螺,如繁星般在沙滩上闪烁。露出那一脸的沧桑,静静地等待那来自远方的发现和问候。只有那顽皮而又胆怯的寄居蟹,在贝壳的沉思中忙碌,描绘出它们对故园那菊花般的憧憬。
绽银的海浪,挣脱了天边浓云的羁绊和牵扯,从远处桅杆的挽留下一路奔来,抚摸着光洁平缓的海岸,柔柔地叠起一层层含羞的呢喃。追随着两头伸开的海湾,娓娓地诉说那一刻相拥的激动,仿佛翻开了张张诗的页码。沙与海,在这亲密的接触中,一次又一次地潮张潮落,有鱼儿在那透明的起伏中不安分地游动,聆听着海风那远来的足音。
于是,几只被晚云染印的海鸥从失衡的海平面惊醒,拽着一丝残阳掠过下垂的天际,不经意地点燃了浪中孕育的羞涩。那烘暖了的秋语便悄然踏浪而至,哼着一首谁都熟悉,却谁都不知道歌词的民谣。越来越重的负载,迫使苍穹不得不向海面倾斜。天与海,第一次贴得如此的近。似乎只有那手足无措,慌张惶恐的闪电,才在瞬间分得出它们彼此的间隙。
感动已在心中积累得太久,终于挤开了欲锈的闸门,从浓浓的云端上,无法遏制地流出。原先十分茫然的大海在顷刻之间,开满了晶莹的喜悦。整个沙滩都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挂无牵。
本来十分严肃的海松都一齐昂起了头颅,尽情地享用这吴刚老兄无意间的洒泼。毫不客气,酣畅淋漓,从头顶一直到根系。沉稳的紫滩不再寂寞,像三月的山野,铺开了一片甜蜜和芳香。人世间是断无此等佳酿的,连从一旁驶过的钢铁巨轮,也醉得左右摇晃。
难怪,那爬上手心的小蟹并不急于逃走,躺在那裂开两扇月白色的惊愕之中,发出一阵阵入梦的鼾声。
这便是紫滩的雨吗?捧在手心,如明镜般安详;放进碗里,似水晶样剔透。不存一丝杂质,没有半点异色。假如不是亲眼目睹,有谁会相信,这墨一般浓黑的铺天盖地,就是生养它的那一片宽厚和激情。
黑与紫,从来就是一种永恒的高贵,只是在许多时候,感觉欺骗了理智,偏见遮住了眼睛。那是大海内心最原始的本质。是太阳的爱恋留下的挚诚。视线在此刻潮湿了,模糊眼角的,是胸中那一腔渐渐融化的、暖暖的碧透。不知是谁,在朦胧的帘外点亮了一串挂在天边的渔火。于是,下坠的银河,照亮了一个十分真实的七夕……
两双手,在滩上的雨中种下了一组思念,海上的红树林,才会如此茂密清新。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