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美好的终被美好的替代
作者: 楸立本名崔楸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多发表在《飞天》《星火》《北方文学》《啄木鸟》等刊。出版小说集《红孩子》《倔强的青春》《鲍哥的草原》《凤还巢》,长篇小说《满江红》《风口浪尖》。
不美好的讯息接踵而至。
第一个不美好的事情其实和吕成能没有多大关系,但该事情的负能量直接影响了吕成能的心态。
原因是楼下早餐店老宁,这个貌不惊人五十好几的家伙,竟然将瑜伽店的女教练给奸杀了,当警车将老宁带走的时候,吕成能以及所有认识老宁的人都震惊了。老宁竟然色胆包天到杀人之境地,老宁呀老宁真佞也!
这个社会把老宁这样的人都糟践了,吕成能一直不认为老宁是这样的人,他反而觉得是他们一伙成天龌龊下流的男人把老宁给污染了,同时吕成能也觉得男人这种雄性动物,越老越没出息,吕成能给老宁下结论的同时,也给自己摆了道思考题。
“这老小子,天天早晨晚上地搞长跑,与其说锻炼其实可能在寻找作案目标,这老小子,火头太大了。”钻子来电话向吕成能打听老宁的新闻时,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
“他那个老婆满足不了他,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杀人呀!”吕成能为老宁惋惜。
“老宁这家伙每次来我这里洗车那一对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嫂子看,我早想找茬抽丫的,现在好了,被抓了。”
因为第二个不美好的讯息在心里装了很久了,吕成能止住了老宁的话题。
“你能找几个人吗?”吕成能问钻子,吕成问钻子要的人,当然不是一般寻常的人,也不是科学家文学家,是要的那种在社会混生活的人。
“哥,人多着呢,咋啦?”
“小事,小事。”吕成能尽量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个事想让你找几个人。”
“玩造型还是动真格的?”钻子电话回答得没问题,其实钻子嘴上这么一说,却滋着牙花。现在这社会形势,哪还是曾经打打杀杀的年代。
吕成能慎重地思量后说:“有人就行,到时看情况。”吕成能现在不能把握事态的发展,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说,他确实也没下定决心,心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铤而走险。
“好的哥。”东北钻子麻利地回答。
吕成能听着电话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北区分局二楼卫生间门口常耷拉的门帘布,说脏不脏说净不净。吕成能拧下眉,瞅了瞅手机上面的时间点,差十五分钟到下午三点,这个时间邵敏敏应该和那个港商老头在一起抿着咖啡。
吕成能的爱人邵敏敏在航空公司做空乘,空乘自然都是颜值担当气质非凡,自然属于谁见谁赏心悦目、让人蠢蠢欲动的那种。吕成能自然不愿意自己的老婆谁见都蠢蠢欲动,他把娇妻当宝贝对待,这种类属于私人订制的珍品是绝不可以与他人共享的,是可以远观切不可亵玩的,甚至远观也要有个恰当合适的距离,这个距离是蠢蠢欲动都不能的距离。曾经有次吕成能和爱人去菜市场买菜,邵敏敏蹲下身子去地摊挑东西时,小贩乘机盯着老婆的胸口一探端倪,都是江湖老油条吕成能还不明白这些,朝那小子吐了口口水,吕成能红尘滚滚了多年,底层男人那点江湖他门清。
吕成能信得过邵敏敏,可树欲静风不止,这些风不是狂风,是马蜂,社会上那些嗡嗡围着女人转的男人就是让人憎恶的大马蜂绿豆蝇。脑子里时刻算计怎么打女人的主意,给女人编故事下套子,任你是什么样的女性,盯上你缠着你久而久之难免不中招。吕成能可懂这形形色色的男人社会。
“老宁这个人从前也挺不错的,十多年前我记得还给他搬过家呢。”钻子说。
“从前……”是钻子的口头禅,好像钻子活过两个世纪一样,钻子说“从前……”的时候,面部表情比较夸张,眼斜着嘴撇着,口音相当重。
就说我小时候的同学大脑袋瘤郭凳子,没钱时真的是好兄弟,现在开个电镀厂酸水污水就往乡里白龙河里排,为富不仁,开个奔驰人五人六的,也不认亲朋好友了,成天领着年轻妮子出入歌厅饭店,说是所谓的秘书,其实都是他的情人。
吕成能不想在电话里听钻子哔哔哔,他说钻子干完这一票以后咱都踏实活着吧!想想老宁为了性去杀人,吕成能觉得有点不值。
好的,哥,这事儿你就放心,出了事没你的事,被抓住我就说我有不满情绪。
吕成能让钻子这种反侦查的预备口供给弄笑了。
钻子那头也笑了,嘿嘿,我对社会还是充满美好期望的。
吕成能又嘱咐了钻子几句就挂了电话。
今天本来邵敏敏不出勤的,周日休息,下午的时候邵敏敏接到一个港商的电话,港商说请邵敏敏吃顿便饭,或者去咖啡厅喝杯拿铁。港商姓钟,祖籍湖南人,香港内地来回地飞,是偶然一次乘坐北航飞机时认识邵敏敏的,邵敏敏觉得钟先生举止优雅,很有涵养。吕成能说男人绅士都是装出来的,关上门都是那个德性。邵敏敏说钟先生每次坐她的航班都要有意无意地和她聊上几句,注视她的目光是探究的,但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可钟先生后来悄悄地要了邵敏敏的手机号,本来航空公司有内部规定,不允许乘客和空乘这样的那样的联系,但邵敏敏实在无法拒绝对方,半年来钟先生时不时给她发个信息打个电话的,内容虽然多是小问候小关心甚至稍有点小幽默,但从不逾矩。
关于这位钟先生的情况,邵敏敏从来不想瞒他,钟先生给她打电话,邵敏敏特意在吕成能的面前接听。
一小时前邵敏敏说,那位钟老先生专程邀请她喝杯咖啡,邵敏敏说完喝杯咖啡,就止住了话头,看丈夫什么态度。
吕成能未露声色,说,去吧!这位钟老头还挺周到。
邵敏敏明白吕成能语言里的潜意识,又刻意说了一句,这个钟先生真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挺正派的。
面似忠厚内藏奸诈呗!老宁你不是也见过,你看那窝囊样儿你能想到他会杀人。吕成能又一次抬出来身边的范例。
邵敏敏边在衣柜里选着衣服,边对吕成能说:好老公,你老婆好坏人分得出来,行啦,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有几个老宁这样的。
邵敏敏原是想叫吕成能一起去的,可听电话里钟先生说话只请她一个人过来,也心中不解,怎么非得让自己一个人去呢?或许钟先生觉得有个家人陪同不方便吧!这个非得让自己一个人的要求,邵敏敏没有告诉吕成能。钟先生应该料到邵敏敏的顾虑,马上又说,我夫人也期望认识一下邵小姐,她有好多关于保养的事情向您请教呢。
邵敏敏也认为钟先生应该不是那种坏老头,看老先生谈吐气质明显就是一位有修养的商人,虽然坏人会以任何面目存在这个社会上,但钟先生绝不是,钟先生给自己的印象是亲切关怀温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什么感觉呢,说不好。
吕成能这个大男人对老婆撒娇没有免疫力,只好作罢,伸出手在邵敏敏手臂上不解气地掐了几下说,小心为上,速去速回呀!
邵敏敏“哼”了一声。吕成能晃着身子吹着口哨出了屋,才走到楼下,楼上的邵敏敏从楼上喊他,对了,成能,刚才我爸那边打电话来了,他可能想咱们了,电话里吞吞吐吐的,估计有什么事儿,你安排安排工作下礼拜咱回趟我爸家。
吕成能仰头说,行,行。他上了车就给钻子打了那个电话。
钻子在吕成能的管区开了家汽车修理租赁公司,有什么大事小情的辖区城管自然短不了打交道。钻子从未成年开始,监狱看守所没少出来进去,社会资历丰富,社会上的事他心思活络得很。
有次钻子带着几个人去火车站上找黑出租车司机们火并,半路上吕成能给制止了,吕成能这个人虽然有些毛病但为人挺正直,他能娶到邵敏敏这样的妻子,也是缘于他曾经救过一落水儿童,上了晚报,后来被仰慕英雄的邵敏敏暗恋上。钻子在半路上接到吕成能的电话,无意中透露了要去干什么。钻子吸了口凉气,心说真是万幸,那次钻子车后备厢砍刀带了几把,如果那次没有吕成能这个电话,他和他的人有苦头吃,所以钻子觉得吕成能够仗义,钻子报答人的方式也非常干脆简单,哥,有事儿您说话。
吕成能在单位门口给钻子打完电话,进办公室换上工作服,拿水杯出来又上了市政巡逻车,这时业务大厅的乔欢欢跑到车跟前,从车窗里递给他两块沙琪玛,问他都这个点了还出去干吗,要不要她陪着去。吕成能说,有点事儿。乔欢欢只好带着甜劲儿转身回去了。
吕成能和乔欢欢待业前谈过一段恋爱。后来双方父母不同意,两人的恋情也就无疾而终,吕成能参加工作当了城管,没想到鬼使神差乔欢欢大学毕业后也分配到了综合治理办公室。两人虽然都明白各自有了家庭,但暧昧言行还是少不了。
吕成能有时扪心拷问自己,自己到底算不算好人。和乔欢欢这样多对不起家人,吕成能身上那种卑劣性使他一时还真下不了断舍离的决心。
吕成能驾车转了几圈,就到了妻子说的和钟老先生约定的那个地方——市公园里面的那个咖啡厅。吕成能将车找个角落的车位停好,拿出手机静等邵敏敏的微信。
不一会儿微信就到了说,钟老头想认我做干女儿。
干女儿,吕成能一看这仨字头“嗡”地血就冲了上来,他在手机屏上点了几个字,干女儿,不就是给他做小情人吗?
吕成能暗骂,这什么港商钟老先生,这糟老头子,又是一社会老流氓,以为自己有点钱,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了。
吕成能又发了一条,我还想当他干爹呢,这个老流氓。
邵敏敏回答:老头还说不让我在航空公司做了,去他在北海经营的公司,做什么职位都行,分给相应的股权。
吕成能脑子浮现出某个电影画面,想起刚才钻子说的那个郭什么那个大款,想起某某明星,嗲嗲地对着某个老头子,干爹,干爹……
吕成能暗自咬牙切齿,不动真格的真就便宜这个老流氓了。
他拨通了钻子的电话,你到哪里了?
哥,兄弟们刚到齐。钻子好像在开着车,还刻意摁了几声车喇叭。
你带人到市公园南门等我。
好的,哥。钻子应了声就挂了电话。
吕成能在车上向公园周围仔细观察了一下,也不确定叫人到底要干啥。20分钟后,钻子开着辆贴着膜的商务车就过来了,他把车停到远处,下了车四处踅摸了一下,见没人注意,自己向吕成能车这边走,到了车前,吕成能给他打开车门,钻子低头上了车,殷勤地给吕成能递上一根烟,哥,你来根。
我不会。
哥,你就说,咱是怎么做?
再等等。
好的,哥。钻子下了车回自己车上了。
吕成能又给邵敏敏发微信:老头子又说什么了?
这则微信发出去后,十多分钟也不见邵敏敏回复。
这时钻子却发了个微信过来问,哥,咋样?
吕成能让钻子稍等会儿。
他下了车进了公园,转悠到咖啡厅外,从外面向里面偷窥,就见咖啡室北侧临窗的卡座上,邵敏敏面朝西正和对面一个背对着他的白发老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什么,而且,而且,这老头子竟然双手捧着自己爱人的手,四目相对。
吕成能无名火蹭蹭地涨,骂了一句老婆邵敏敏丢人现眼,估计这港商真给妻子下了迷魂汤,暗骂这不正经的老家伙。
吕成能又换了个位置向里面瞧,猛然发现老头右侧坐着个阿姨,刚才在那个角度他只看到老头的左侧面,没有看到老头右侧的人。
吕成能想这难道是老头的夫人?
正这时,吕成能看到邵敏敏起身,去了咖啡厅的洗手间,进去没多久,吕成能就接到了邵敏敏的电话。
成能,我难受,邵敏敏开口就说。
怎么了?快说,刚发微信你怎么没回。
邵敏敏发出抽泣的声音,你不清楚,原来,原来这钟先生,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什么?什么?!吕成能以为听错了,脑子反应不过来,怎么这老头刚才还想认个干女儿,现在变成亲生父亲了?你先别哭,快说说怎么回事?
邵敏敏说,成能,其实我现在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当年我亲生父母是大学的教授,后来受到批判,下放到农场,在那里生了我,因为无力抚养我,就将我送给现在的父母抚养,这些年了,这个钟先生,不,就是我亲生父亲苦苦寻找了我好多年,直到前不久才找到我,到今天才和我说,成能,你说我怎么办?
吕成能脑子有点乱,这不是电视情景剧吧!
当初和邵敏敏恋爱到结婚,她的父母对邵敏敏的感情看不出来异样,自从两人结婚后,两个人经常回去探望岳父岳母,怎么这里突然又冒出来一对老丈人丈母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