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家族与五嵅一家

雁山的人文景观很多，最具特色的莫过于雁山园、唐氏庄园和五嵅一家。

雁山园是广西最具代表性的古代南方私家园林，是近代广西高校教育的发源地之一，是抗战时期革命的摇篮。与之相映生辉的是相隔数里的大岗埠唐氏庄园，该庄园总面积约3万平方米，建筑面积2817平方米，为广西清代庄园建筑的典型代表。雁山园和唐氏庄园皆为清代雁山大岗埠绅士唐岳家族所建。

五嵅一家是一群隐藏在大岗埠唐氏庄园之后、茫茫深山里的古老村落，五嵅一家即寿嵅、肖家嵅、烈嵅、暗嵅、虾嵅和黎家村的总称。五嵅一家坐落于山峦之间，凡山坳处必垒石为墙，孔门为道，立寨为堡，寨寨相连，山山相衔，可耕作生息，可抵御外侵，据传有72座古寨。如此浩大工程何以隐秘至深，何以书籍未述，民间亦颇多传说，或说土匪巨窝或说侬智高遗址或说洪秀全所建，莫衷一是。

其实，五嵅一家72座古寨的修筑与大岗埠唐氏家族有莫大的关系。唐氏家族何以在深山邃谷间修建这么多座寨门，这得从清咸丰年间广西创办团练说起。所谓团练，即古代地方民兵制度，于地方上挑选壮丁，编制成团，用兵法训练，寓兵于农，以保卫地方。办团练经费来自民间，且由练总练长掌握。五嵅一家的72座古寨当在此时修建或是按旧制加以巩固连结，方有如此宏大规模。唐氏家族为雁山大岗埠巨族，世代兴旺，从唐仁始见传。唐仁，清嘉庆进士，生平所得俸半以买书教子，家中藏书数千卷，儿孙多有功名，其历任柳州、庆远、泗城、镇安府教授，升内阁中书，回乡里以办团练保举四品衔花翎。唐仁生性仁孝好书乐游，其诗颇见心怀。

其一：丹霞夕照

九龙山麓访丹邱，对面夕阳豁远眸。

落日影翻龙隐洞，近江波照鹤归楼。

穿林霞绮浑如散，绕郭烟痕恬不收。

恰好黄昏新月上，潭心愰漾一金钩。

其二：登宜阳会仙山

是山高莫比，身又比山高。

白日浑遐举，青云许并翱。

仙踪何处觅，尘网此焉逃。

俯视龙江渡，憧憧太觉劳。

唐仁年老返乡后与兄弟唐义、唐智同住唐氏庄园，园内横列兄弟三人的三组建筑，各有堂房楼舍百余间。清道光以后，广西起事者此起彼伏，社会动荡不安，为了增加地方的军事力量，咸丰元年桂林设广西团练总局，以龙启瑞为总办，朱琦为督办。临桂县成立120余团。龙启瑞制订《团练章程》，内容计十四条：

一、城乡皆须团练;二、团练宜有总理;三、壮丁须加挑择;四、技艺必须训练;五、器具均应足备;六、望台务须轮守;七、关垒必须增筑;八、侦探必须确实;九、号令务须严明;十、赏罚切须公允;十一、逃亡不可不收;十二、奸细亟应查察;十三、壮丁不准调遣;十四、经费务当公捐。

龙启瑞还编有《团练辑略》一书，以指导广西各地创办团练。当时，桂林城外数十里尽为民间武装割据，临桂四乡苦不堪言，四乡绅士唯立“团”自保。南乡绅士唐仁率先办团，唐仁办团练时，因年老目疾，多由次子唐岳、三子启荫、四子启藩协助，尤其以唐岳最为得力。唐岳原名启华，弱冠即于道光二十年庚子乡试第一，博学多才。他佐父办团练，才气纵横，经理悉当，前后计十六年，成为保障南乡之勇将。唐岳与龙启瑞私交甚密，龙启瑞曾为其父唐仁写《大岗埠团练公局记》一文颂赞。巡抚劳崇光对唐岳亦颇为倚重，说：“唐子实学问胸襟志节，在桂林自是第一流人物，与鄙人一见如故。”在缉匪查团上，唐岳“步步踏实，事事秉公，操纵之间人心翕然，服著有成效，安得官绅尽如此君者分任之耶”（《劳崇光手札》）。劳崇光即便调任广东巡抚后，还捐盐变卖筹资，设立同善局和同善堂，交由唐岳和王芷庭等董其事。同时，劳崇光还上奏上司任命唐岳总办广西团练事务。

然唐岳志不在此，意在山林间。唐岳以诗文称著于时，编著有《涵通楼师友文钞》《鹦鹉赋十二首》等。其胞弟唐启荫说他“兄著作不多，而古文似东坡，诗近中唐，小词近北宋，七律则仿佛王渔洋，制艺尤超卓精隽，篇成辄传诵士林，当时咸叹为雄才”。唐岳留世著作不多，不过，从他所构建的雁山别墅和唐氏庄园足见其胸襟与才气。唐岳亦善绘画，工写山水，惜今未见流传。三子唐启荫，咸丰九年（1859年）进士;四子唐启藩，同治六年（1867年）丁卯副榜，议叙员外郎。唐启荫曾任广东道员、甘肃巩秦阶道、云南候补道。有“胆识俱优”之誉，诗文亦佳，今桂林博物馆尚有其一件行书墨迹四条屏留世。在临桂六塘镇大村古道七塘茶亭亦有唐启荫写的碑文《创修南乡七塘茶亭及买置义田序》，可见文采。

碑文云：“吾乡七塘南北为临阳通衢所在，田原弥望，乡落维稀，自有六塘，计十五六里，中间并无小住，每值炎□□铄石流金，广夏高堂犹云能热，悠悠行路更复如何，尤所难者津渴濡之会，掘泉莫及，倚树无从□□烦，俟诸市往来行人视为惮途，居之，闵之，然而莫为之所也。同郡陈君稼卿，与余议欲于七塘南北之间创建茶亭。商确于余，喜其怜人，必有济也，怂恿行之。茶亭建莫然清凉，入境而焦渴谁怜。欲于近地置数亩田，募力者业其中，俾专职汤茶以资过客。余曰善。稼卿又曰，我乡无惜字会，此年虽雇人收检者，然资若不未可行，欲于亭畔建惜字炉，多置田亩，将佃租所出更募力者口方抬字子施茶者并处一垆。夫置田则用有所资雇佣，则职可有□，推而行之，庶不作一岁一月计，惟独立维薄，愿何人偿，然人之好善，谁不如我苟同，好襄此举也，何难。余嘉其好善之为，行人之力也。乃为其募捐，并言以资诸之同好者。赐进士出身，赏戴翎即用知府唐启荫撰，咸丰九年巳末冬门入谨书。”（引见《临桂文史》第二十六辑《七塘茶亭轶事》，刘波著）

清咸丰时期，为了更好地抵御匪贼的掠夺和攻击，各村寨的团练除了相互联络和接受县府统一外，还要不断修筑关垒或修缮堡寨。广西《光绪二十六年团练章程》中就明确要求“险要隘口，或建碉楼，或立地营，均应平时布置，以资扼守。至岩寨亦宜预修。设遇有警，除壮丁御侮外，老弱妇孺，得以安处，不至流离，并可储粮，不为盗，有是，即坚壁清野之法”。五嵅一家虽深藏山中，亦须纵横构建高墙坚壁。在唐氏家族带领下筑堡立营遂有今之遗迹。

寿嵅村，古时号称万人村，皆因战乱外人移民至此又分枝四方而得名，故有“先有寿嵅村后有桂林城”的说法。直至清末，寿嵅村还保留五年一大傩的“傩而逐疫”酬神风俗。据桂林市文物工作队勘察，今寿嵅村尚有东西各一石门，东门高2.4米、厚1.7米、宽1米，石门下残存部分石板古道，城墙残高2.5米。西门高2.0米、厚1.7米、宽1米，城墙残高3.8米，门下亦残存部分石板古道。寿嵅上村西北面山上有一石寨依山而建，错落为三、四重，面积约400平方米。据村民相传，原为储粮之用。村内尚有祠堂、石碑、拴马桩和古建筑石头地基等众多遗迹，寿嵅村山门前的石碑尚显示山门石墙为光绪十二年修建。今村内有40户人家，共200人左右。

肖家嵅村，村内共有12户人家，相传古时人丁兴旺，五谷丰登，是块风水宝地。只因有个贪心人砍断村中龙脉——村前铁犁山脚下三树井上的三棵黄梨木，从此每年暴雨成灾，田亩多被浸没，庄稼不可种植。故村人背井离乡，易地谋生。肖家嵅村南从山脚到山顶多有粗石砌成的寨墙或房基，对面半山坡亦有建筑痕迹。村里原有古庙祠堂一座，已毁。

烈嵅村，明朝时已见记载，今尚有完整古建筑院落40余处，皆石基石墙。村中阡陌小道均以石板相铺。村口古木参天，众山环绕，村头马山上原有大庙一座，外乡人常来求拜，香火旺盛，今仅存基石。村中水塘甚宽，有“四马归槽，八仙照镜”之说。烈嵅村之北面亦有一石寨依山而建，由大片石垒砌，寨墙高1至2米，部分石墙坍塌，面积约150平方米。据村中老人说，抗战时，山外数百难民躲藏至此，因小道崎岖，杂林遮天，故未被日寇发现。

暗嵅村，相传古时两位仙人为了争夺地盘而斗法，致使天地七天七夜乌云不散，万物难以生长，遂名暗嵅。今村边山口遗有数块形状奇特的巨石，人称仙人石。村中尚有古建筑十余间，石兽、石盆、石井散落在村前田边。山上有石门及寨墙4处，各内门厚均有2.5米左右，宽1.5米左右，高或2.5或2.9米不等。附近有一个古练兵场，传为唐氏家族团练时训练之用。村后山间古道保存完整，五里余，通达黎家新村。

虾嵅村，至今已有650年以上的历史，村头有口大井泉，春夏雨水充沛时多有鱼虾成群出游，逐名虾嵅。村中皆为石板路，有古建筑10余处、祠堂1座、多处拴马桩和古建筑地基，四周城墙寨门尚保存完整。有石门及寨墙2处，古道保存尚好。村旁有一老庙遗址，基石尚在，有残石碑一块，字迹模糊，或为明末之物。全村计29户，共120余人。

黎家村，现有清末建筑40余处，村中两对石兽，号文武双进士，为黎家先祖少宣公所立。黎家地势开阔，是古时赶集往来休憩之所，今尚遗有古建筑地基、拴马桩、古井古道等遗址。黎家村外北面有石门1座，墙体残存约20米。当地有民谣道：“唐四唐五好不精，立寨立在嵅中间。若还哪个打进去，不死一万死八千。”在黎家一处古门还可见到当年重修的所立的碑石，碑文记载：咸丰丁巳春，余偕本□各团筑寨于附中团雁嵅村山中，己未壬戌之秋居民均于是间避贼求安十五年，□伏□渐滋今春而警间日急，近城乡民无寨者走徒无停趾其宴然者，吾同寨数千家耳时碉墙多倾圮，余因重修之，且于其中之木冲岭、桐木岭、绞嵅里、梯头岭因山增筑作内寨为记，为门四，为墙五，时监工者人中为樟墟邓邦傑，思上桥刘国贵，副中团明山底邓佛送，官庄邓祥□，东下团棠梨村刘龙光，□□团陵陂黄理吉。而龙岩之李禾茂、秦家村之秦国璋，大家村之秦火贵，與余□弟启蕴亦分值同监，□其兼理调发及筹运经费者为雁山葛其藟，请勒石记事者则余弟启藩也，时光绪戊寅孟秋月。

大岗埠唐启荫记

小水村谢启伦书

从这块石碑内文可知，唐启荫自咸丰丁巳年（1857年）春就率民团筑寨于暗嵅山中，因年久碉墙多有倾塌，光绪戊寅年（1878年）秋他又率众重修。可见唐氏家族团练卫村保寨之长久并威震一方。据唐智第八代孙辈唐炳林述说，唐岳家族在太平天国围攻桂林城时立了功绩。一是在临桂六塘围堵太平军，以延迟太平军攻城。二是围困太平军不让进入境。当时太平军从瑶山马岭间道，经阳朔直上六塘。大埠团练到六塘路口围堵，打了一天一夜，被太平军打败，逃回黎家寨。太平军追赶不了，就一把火烧了大岗埠，片瓦不留，火势三天三夜才灭。此事史料有记载，只是稍有不同且过于简略。时太平军侦探到驻荔浦马岭的清兵撤退，便直扑桂林城。提督向荣率部自荔浦回城，途中发现乔装清兵的太平军，遂改道走会仙圩直上桂林。太平军经过良丰时，被寨子里团练炮击，就放火烧了寨子。至于围困太平天国一事，无从查起，也许是协助清军一同作战。因家园被焚毁，损失过重，清政府给予唐岳家族一笔重金奖励。因此，唐岳用其中的一部分经费来建造雁山园和唐氏庄园。这是唐家后人所传，不知是否属实。唐岳去世后，家道中落。唐民三是唐氏家族最后一位出类拔萃人物。他是唐智的孙子，原名唐铭三，是广西最早参加同盟会的成员之一。他参加了1910年推翻清王朝的广州新军起义和1911年黄兴领导的广州起义。唐民三和李宗仁是桂林陆军小学的同学，私交甚好。唐民三曾在总统府警卫团任少校副官，得到孙中山的赏识，故将“唐铭三”改为“唐民三”，还为唐民三题写“天下为公”的条幅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对联等墨宝。1925年唐民三任桂林陆关统税局局长，1926年任恭城县知事（相当于县长），1927年赴南宁任李宗仁第七军后方军部副官。半年后病逝，年仅五十。

后来，唐氏家族势力日益衰落，随着子孙飘零，再也没有出现类如唐岳、唐民三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其家族留下的雁山园、唐氏庄园和五嵅一家这样宏伟的建筑及文脉却成为雁山乃至桂林辉煌的文化遗迹。所以说万物的变迁，皆瞬时而过，唯有文化精神永远长留。

（编辑 何谓清）

·蓝凡武

广西忻城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广西美术家协会理事、桂林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桂林市雁山区文联副主席、雁山区政协书画院院长。有近百篇散文、随笔发表于《文艺理论与批评》《光明日报》《中国书画报》《广西日报》《北方美术》《桂林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