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雁山亲近的方式

说实话，我并不清楚各种花的科属分类，也不精于花木种植之道，但却极爱观花。不必用“赏”字，“赏”往往需深厚的知识储备，过于沉重，易于疲倦。好似不能随口吟诵一两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正是风和日丽，几许繁红嫩绿”，就有些对不住眼前那些如火如荼繁花绽放的景象，用“观花”更加亲近。于我而言，与雁山最为亲近的方式就是观花。我选择用这种方式开启我的发现雁山之旅。

我向往诗与远方，认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对周边风景鲜少关注，所以对雁山的景点知之甚少。雁山园、愚自乐园、古桂柳运河、草坪码头、桂林园博园、桂林植物园，对我来说更像一个个未知的文化符号。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无论怎样源远的历史、丰厚的底蕴、优美的风光抑或生动的故事，倘若不融入其中亲自触摸，再精妙的叙述也只能是空谈，于己是无关痛痒的。好在，我带着懵懂与憧憬来了。

因为是晚春，迈进桂林植物园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林徽因，她的那句“细雨点洒在花前”用在此时真是又应景又浪漫，与我此刻的心境尤为契合。走在微风徐徐的山道上，我被满山满谷的杜鹃所震撼。据说世界上有九百多种杜鹃，中国就有五百多种。桂林多山，自然杜鹃也不少，每年到了杜鹃盛开的季节，植物园里满坑满谷都是，放眼望去一大片粉色在溪谷两侧晕染开来，那些都是高山杜鹃。还有几簇火红如朱砂的映山红点缀其间，清丽间杂浓艳，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携友沿溪谷而上，不知不觉到了一处闲亭，亭子前一抹鲜黄使人眼前一亮，这便是羊踟蹰，也是杜鹃的一种，这花很美却有毒，在医学上大有用途。朋友说它花色特别，名字也特别，这倒使我突然记起这名似乎在哪里听过，后来在故纸堆里翻找，原来在白居易的《山石榴寄元九》里面，诗曰“山石榴，一名山踯躅，一名杜鹃花，杜鹃啼时花扑扑”，书本上还留有童稚时留下的注音笔迹，不禁莞尔。人就是这样奇怪，瞬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才会触发自己去寻找沉睡许久的记忆。

倘若说植物园的杜鹃富有野趣，那雁山园的睡莲便规矩得多，那真像是养在深闺之中。雁山园中有一湖，湖水清幽，湖中无荷，层层叠叠铺展着好多睡莲叶子。乍一眼，我的心潮便澎湃起来，我爱睡莲胜于荷，这老旧庭园的主人竟然与我同好。朋友问，荷与睡莲有什么不同？对于这样的疑问，我不是植物学家，所以无法从科学的维度去严格区别，只能玩笑说荷能生藕睡莲不生。这感觉就好比贾宝玉看女孩，“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于我而言，这荷就是“出了嫁”的莲，美则美矣却不显珍贵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戏言，与世人对荷的喜爱无关。

走在园中，鱼儿成群结队在睡莲叶片下嬉戏穿行，听说齐白石亦曾在此处观睡莲。他当年就坐在这公子楼前垂钓，湖边岩石上镌刻着他的“鱼不忍去”四个大字，作为时光的见证。何为“鱼不忍去”？是不是流连这如月光一样盛开的满池睡莲？这是另外的故事，等着有缘人来探寻。据说雁山四宝为方竹、绿梅、红豆、丹桂，睡莲并不在其中，这使我颇感遗憾，可惜了这碧波荡漾的一方天地。我觉得一个园需一池湖，一池湖需一片莲，它就是那灵魂最美的展现。

游走各处，我已经有些疲乏，要赶到今晚歇息的地方去。忽然一阵甜香味迎面而来，顿时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我揣测这也许是乡间的某棵树木或者某株野草散发出来的，可是开着车跑了许久，这香味依旧在我身边萦绕，我陷入一个香甜的漩涡里。春夜的田间地头依旧微凉，月光之下树冠闪耀如霜，夜色甜美如许。我发现了一块视野宽阔的草地，前方有一条江蜿蜒而去，名为相思，不知道谁取的名，连绵不绝、永不停歇，相思如许真是极致的浪漫。江畔田野蛙声此起彼伏，头顶一片闪耀星空，在这宁静的夜晚中，除了我还有一个晚归的农妇，她正在江边清洗白天劳作的器具，我不确定农具的名称，似乎是镫，一种简易的除草工具。羞赧于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问那位大娘这一大片树林是什么，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说：“这是温州蜜橘呀，这里原是良丰农场，你不知道的话肯定不是老桂林。”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闻到的不就是橘子花香吗？橘子花的花语是素雅、高尚、清纯，正与这片土地相配。待到日出东方，我便迫不及待地奔向橘子林中，细小洁白的花瓣包裹着微微黄蕊，不若“千树万树梨花开”，低调的橘子花掩隐在翠绿枝叶间默默地绽放，蜜蜂在花朵间劳作，沾了一身清露。昨夜偶遇的大娘早就在林中，她是地道的老桂林，更是老良丰，她向我述说了许多关于农场、知青、改革开放、乡村建设的新奇故事，这感觉就像翻开了梁晓声的《人世间》，只不过叙述者的视角更贴近乡土一些。当我离开这片橘子花海回望时，农妇已经提锄走远了，很快我也会离开，也许只有这片橘子花将继续在此见证一代又一代的良丰人拼搏向上、艰苦奋斗的过程。走了这一遭，我真心爱上了这一片橘子林，也似乎从此刻起，才真正读懂了那些年不曾读懂的诗歌，比如“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从乡间走出，我们奔向了别处，路上一路繁花相送，枝头上的花就是紫荆花。桂林许多道路两侧都种了紫荆树，紫荆树长得高大，一到花期美不胜收。现在观紫荆花正当时，没有人不被那一树一树的花开所感动。据说广西师大校园里的紫荆花拥有“盛世美颜”，落花飘零在地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粉色花毯，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为大家拍照布上绝色之景。

从朋友圈里看到相识之人在紫荆花下拍照留影，她们三五成群，笑靥如花，羡煞旁人。我的记忆瞬间穿越回求学时代，那个时候我与同窗省吃俭用，甚至还去做过家教、打过临工，攒够旅费只为一起去武汉大学看一次樱花。樱花树下的女孩天真、勇敢并满怀梦想，就与此时此地紫荆花下的少年一样。多年过去，我和我的小伙伴已经散落各方，不知道各自的梦想实现了没有，抑或寻得了美满归宿成为人生的赢家，无论哪样，我认为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我心血来潮，给曾经一起在樱花树下合影的伙伴发了一条微信，我们约定等疫情过去，就去师大的紫荆花下相聚。

同行的朋友知晓了我的所作所为，戏谑道：“真是一个老少女，走，带你去瞧瞧真少女。”她把我带去了一个名叫红顶花园的地方，这是一个少女的梦境。成千上万的欧月、蔷薇、玫瑰、美女樱、鼠尾草、绣球花，将几所红色屋顶的小屋包围其中。一个正在养护玫瑰的花农吸引了我，不敢想象那样一个憨厚质朴的人，如何能种出那样艳丽华美的花朵。听说红顶花园里的工人几乎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们正在学习种植，用一朵朵鲜花构建自己的花园梦境，并终于不必游走他乡，可以在家陪伴孩子长大。我喜欢这里的每一朵花，因为每一朵都意义非凡。

归家时已近黄昏，邻居大姐正忙着把她新种的一大盆玛格丽特从窗台抱回家，听说大雨要连续下好几天，她也有一个秘密花园。一花一世界，只要有心，何处不能观花，何愁不见雁山！

（编辑 吴翠）

·蒋 敏

80后，文学硕士。有作品在《南方文学》等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