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议会左翼斗争策略的调整与发展挑战

作者: 张淑兰

【关键词】印度左翼  议会左翼  印度共产党  印度人民党

印度议会左翼也被称为激进左翼,包括印度共产党(简称“印共”)、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简称“印共(马)”]、革命社会党、前进集团、1995年后的印度共产党(马克思列宁主义)[简称“印共(马列)”]等政治力量。自2009年以来,议会左翼已经持续衰落长达15年之久。2023年4月,印共还被选举委员会取消了全国性政党地位,议会左翼影响力可谓跌至低谷。2024年6月4日,印度人民院全国大选结果揭晓,以印共(马)、印共、印共(马列)等为代表的议会左翼共获得8席,比上一届大选多3席,超出预期的6席。[1]其中,印共(马)比预期的3席多1席,得票率为1.76%;印共(马列)成为黑马,首次获得2席,得票率为0.27%;印共仍旧是2席,得票率为0.49%。[2]本次选举的微弱进步与其近年来斗争策略的调整有较大关系。

议会左翼斗争策略的调整

自2019年大选以来,议会左翼就开始调整斗争策略,但大规模的集中调整始于2022年4月印共、印共(马)、印共(马列)等分别召开的全党代表大会。他们共同决定,在反对莫迪政府政策的同时,集中精力批评和反对印度人民党(简称“印人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并进行斗争策略的相应调整,具体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党派关系方面,促进与中左翼政党的团结合作,参与建立反印人党联盟。以印共和印共(马)为首的左翼政党从1977年开始合作,到目前已经历四个合作阶段。2023年3月,印共(马)中央委员会决议指出,印共(马)将与反对党中的世俗主义政党合作,以孤立印人党。4月,印共(马)总书记亚秋里(Sitaram Yechury)和印共总书记拉贾(Doraisamy Raja)在海得拉巴举行联合会议并表示,“共产党的变革既是前所未有的,也是不可避免的”,提出“共同前进,共同战斗”的口号。6月,印度16个反对党的领导人在巴特那举行联席会议,就加强合作以击败莫迪领导的印人党政府进行讨论和磋商。7月,26个参会的政党决定将反印人党联盟定名为“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强调要为印度提供一个“进步”“民主”和“世俗”的替代方案。12月,所有反对党的高级领导人均参加了抗议146名反对党议员被暂停参加冬季议会会议的活动。2024年3月底,反对党联盟组织数千人参加“拯救民主”大型公开示威集会,抗议莫迪政府在大选前一个月逮捕其主要政治对手凯吉里瓦尔(Arvind Kejriwal)。在地方,印共和印共(马)等左翼政党还分别与比哈尔邦、马哈拉施特拉邦、泰米尔纳德邦的地方性政党结盟,支持地方性政党领导的邦政府。

二是党群关系方面,由注重议会斗争转为加强群众运动。印共总书记拉贾指出,印共失去全国性政党地位不会阻碍其走共产主义道路,印共将努力“重新联系群众”,向他们学习、与他们并肩作战。印共(马)总书记亚秋里也表示,议会权力不能成为衡量印共(马)或左翼力量的唯一标准,真正关键的是在与人民及其生活相关的问题上进行坚持不懈斗争。自2021年以来,左翼政党在支持、组织、动员农民群众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2021年6月,为声援德里的农民运动,印共(马)干部在党的办公室门前焚烧了三份有争议的农业法副本,要求联邦政府废除“为保障企业福利而制定的法律”,迫使莫迪政府最终废除“农业三法”,这是印人党自2014年掌权以来作出的最大政治让步。2022年9月,印共(马)比哈尔邦委员会在巴特那的甘地广场组织了一场全邦范围的运动,反对中央政府的相关政策。12月,印共(马)宣布在喀拉拉邦开展群众运动,抗议莫迪政府对少数民族的歧视行为,同时挨家挨户开展宣传活动,以提高人民对喀拉拉邦政府亲民政策的认识。2023年1月,印共(马)喀拉拉邦支部开始了为期21天的群众运动。6月,印共(马)在泰米尔纳德邦组织群众运动,一方面要求联邦政府有效执行保护妇女的法律,防止针对妇女的暴行,确保妇女的教育和就业,解放妇女;另一方面积极劝谏邦政府废除《2023年工厂法》,因为该法允许工厂主将工人的工作时间从每天8小时延长至12小时,且没有加班费。11月,印共(马)在西孟加拉邦举行扩大会议,决定将“联系群众”的倡议推广到全邦的基层组织,开展全方位的群众性活动。印共(马)的工会组织——印度工会中心联合其他中左翼政党的工会和工会联合会,共同在加尔各答举行盛大集会,广泛吸纳群众参加。

三是党组织发展方面,由老年政治转为重点吸纳并提拔青年党员。议会左翼意识到党员数量下降的问题以及青年群体在党组织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印共领导人库纳尔(Kunal)指出,没有强大的干部队伍,任何组织都无法成长,印共欢迎越来越多的新党员和积极分子加入。印共(马)西孟加拉邦委员会在2022年3月进行了有史以来调整幅度最大的换届,不仅考虑了年龄因素,还考虑了性别和不同社区的代表性等因素,资深的、年老的领导人纷纷为新一代领导人让路。年轻一代领导人随即在2022年9月发起一场大规模的集会活动,标志着西孟加拉邦左翼政治的代际转变。在2024年大选中印共(马)西孟加拉邦地方委员会提拔并选派了3名青年人作为候选人,实现了“青年人的敏捷性和老年人的经验完美结合”。在喀拉拉邦,左翼政府规划与制定政策时,同样注重维护学生、青年群体的利益。他们特别重视公共教育和知识经济,为青年群体提供更多的教育和就业机会。在比哈尔邦,印共(马列)也要求邦政府抓紧制定一揽子行动计划,开展教育领域的全面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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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7月18日,印度班加罗尔,印度26个反对党开会并组建“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INDIA),共商2024年大选如何协作应对执政的印度人民党。

四是竞选手段方面,开始利用最新的人工智能技术。印人党赢得2014年、2019年大选,一定程度上归功于其率先对新媒体技术的高效利用。这促使议会左翼高度重视新媒体技术并取得一定效果,但娴熟程度远不及印人党。2024年大选前,印共(马)领导层指出,现在的政治是社交媒体和数据之战,印共(马)进入这个平台的时间比印人党和国大党要晚得多,要努力解决这个问题。于是,2024年大选中,印共(马)推出了名为“Samata”的人工智能新闻主持人,引起民众关注。随后,印共(马)利用人工智能生成并发布新闻公告、竞选材料等内容,宣扬党的政治主张。在推出一个月之后,印共(马)一些公告的浏览量达到了50万次。[3]此外,印共(马)每周还在该党的脸书(Facebook)和油管(YouTube)频道上发布新闻简报,在WhatsApp群组中广泛流传。但是,与印人党相比,议会左翼对社交媒体的利用还相当稚嫩。大选结果公布后,印共(马)喀拉拉邦坎努尔区书记贾亚拉詹(MV Jayarajan)将议会左翼在喀拉拉邦的糟糕表现归咎于“社交媒体上的反左翼运动”。他指出,议会左翼的社交媒体不仅受到印人党的威胁,而且某些社交媒体如Chenkota和Porali Shaji等的管理员被印人党收买,散布了一些反左翼的帖子,导致那些严重依赖社交媒体获取选举信息的年轻人对议会左翼的认知出现偏差,大大增加了议会左翼在喀拉拉邦选举的难度。

议会左翼调整斗争策略的动因

议会左翼调整斗争策略,是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既是对印度复杂政治生态的积极因应,也是着眼自身力量建设、增强政治影响力的现实需要。

一是印人党逐步加大对议会左翼的打压力度。莫迪2019年第二次执政后,首先将矛头对准极端左翼,采取一系列所谓的“零容忍”措施,包括派遣中央武装警察部队进行剿杀、设立反叛乱和反恐学校、将国家警察及情报机构进行现代化升级等。到2022年,内务部长沙阿(Amit Shah)宣布,“2022年是过去40年来左翼极端主义造成的暴力和死亡人数最少的一年”,“印度的左翼极端主义已进入最后阶段”。随后,莫迪政府将议会左翼作为打压重点,主要采取了三方面措施。

首先,利用法律手段削弱议会左翼力量。2021年6月,卡纳塔克邦前首席部长被法院以“特殊刑事案件”立案,印共、印共(马)、印共(马列)等左翼政党领导人参加抗议活动,被警方拘留。2024年3月,税务部门要求印共支付1.1亿卢比“费用”。[4]对此,印共提出法律质疑,并批评印人党试图在人民院选举前削弱反对派。2022年11月,印度选举委员会重新启动由于新冠疫情而暂停的程序,要求印共、全印草根国大党(AIIC)和民族主义大会党(NCP)说明为什么选举委员会不能根据2019年大选结果取消三党全国性政党的地位,并在2023年3月正式做出取消的处理决定。

其次,利用媒体舆论削弱议会左翼。2024年4月,莫迪直接对喀拉拉邦印共(马)政府展开舆论攻击,指控该邦的合作银行存在腐败行为,并公开质疑左翼政府的“能力”,认为左翼政党带来了新的腐败模式,“没有做任何正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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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31日,印度新德里,印度反对派联盟领导人和数千名支持者举行集会,抗议莫迪政府在大选前一个月逮捕其主要政治对手凯吉里瓦尔。

最后,鼓动印人党支持者暴力攻击议会左翼的支持者,并破坏议会左翼的办公场所。2021年9月,印共(马)的青年组织印度民主青年联合会在特里普拉邦举行游行,遭到印人党支持者袭击,其多地办公室遭到破坏和焚烧。2024年3月,印共(马)一名领导人80多岁的母亲,在特里普拉邦投票前遭到印人党支持者的暴力袭击。印共(马)认为,这是“印人党支持者在投票前实施的暴力行为”,为此致函印度选举委员会寻求干预。

二是传统的斗争方式实效不足。2019年大选后,议会左翼仍然坚持传统的斗争方式,包括选举、议会和法院的斗争。例如,2023年7月,包括议会左翼在内的反对党联盟对莫迪政府提出不信任动议,要求莫迪就曼尼普尔邦发生的种族冲突发表讲话,对各方关切进行详细解释。不信任动议并未对莫迪政府产生实质性影响,但迫使其就相关政治议题发表了讲话,左翼政党与反对派的斗争取得一定程度的胜利。2023年9月,中左翼反对党联合要求莫迪政府通过《妇女保留法案》,为妇女保留邦立法会和议会总数三分之一的席位,莫迪亲自主持会议通过该法案。2024年4月,印共(马)总书记亚秋里就“莫迪政府在竞选期间发表的演讲内容”向选举委员会提出申诉,指控莫迪动员印人党支持者煽动仇恨反对党的情绪是违法的,敦促选举委员会立即介入并采取措施制止,以阻止投票气氛进一步恶化。印共(马)还向最高法院提出请愿,要求最高法院宣布选举债券为非法。在印度的主要政党中,印共(马)是唯一正式宣告不接受“选举债券”捐赠的政党。2023年10月,最高法院开始审理印共(马)的请愿书。2024年2月,宣判废除不透明的选举资助制度,称“选举债券”违宪,并要求印度国家银行停止发行这些债券。

议会左翼的传统斗争方式虽然取得一定成效,但总体较差,原因在于议会左翼在人民院的席位只有5个。议会左翼席位太少,无法与占多数的印人党及其盟友抗衡。例如,2021年12月,在国大党和印共(马)等中左翼政党以离开众议院来表示强烈反对的情形下,联邦院以口头表决的形式通过一项法案,将选举名单数据与生物身份识别系统连接起来。中左翼政党议员认为,该法案侵犯了选民的隐私权,而印人党及其支持者则认为该法案是选举改革的一部分,将有助于清除选举名单中的假选民。在2023年议会冬季会议中,在反对党议员的抗议下,联邦院通过《首席选举专员和其他选举专员(任命、服务条件和任期)法案》。毫无疑问,这些法案的通过均有利于印人党大选获胜。议会左翼不得不调整斗争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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