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小志

作者: 洪浩

听孩子说话

听孩子说话是一种享受。孩子的心是单纯的,所以他看到的或听到的都有着单纯的面貌,他的表达也如同天籁,纯朴,新鲜,简洁,生动。有时虽不十分确切,但其感觉之奇特、出语之有趣,由不得你不发出惊叹。

女儿三岁时,看着我给她写的“真真”,笑着说:“多像我呀!上面是头,下面是两只小脚,还穿小裙呢!”看到袜子球,脱口而出一句:“真像个石榴!”看到羊反刍,问我:“爸爸,羊在吃泡泡糖吗?”类似的妙语不胜枚举。最好笑的是有天晚上,她躺到我和妻中间,伸开双臂揽过两个脑袋往一起凑,说:“来,咱仨碰杯!”还有一次,女儿跟妻去妻单位,坐电梯上楼时,有人问她坐电梯感觉怎样,她嘿嘿一笑,说:“真香人!”本地话“香人”,意思是“腻”,说的是食品中油脂过多,使人不想吃的一种感觉。她说了电梯上升时那种微晕之感,颇有“通感”的意味,让大人觉得又有趣又准确。

孩子的感觉真的很准。电视上刘欢演唱时特别投入,那闭着眼谁也不理,头发一甩一甩的形象大概给真真的印象挺深,每次看到刘欢出现,她就说:“放赖的又出来了!”还有一次,我和她一起看电视,舞台上有乐队,乐队前一个男人引吭高歌,她边看边自语:“美声唱法。”我吃了一惊,然后想,大概妻以前说过吧。可是,她这么大个孩子,怎么判断得那么准呢?

我喜欢与女儿对话,喜欢逗她开口。我知道,我可以激发她说出异想天开的好玩的话。一次,女儿说她想要一个老大老大的西瓜,我问多大,她说:“像地球那么大。”我说:“那怎么拿呀!再说西瓜要那么大的话,还不把地球压坏了?地球坏了,你在哪儿站着呀?”她回答:“我在西瓜上站着。”

女儿六岁时,嘴皮子便越来越厉害了。她还总结归纳出一些“警句”:

“小孩爱淘气,大人爱生气。”

“人啊,在一起就吵,不在一起就想。”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嘴巴就是心灵的门,鼻子是心灵的烟囱……”

听孩子讲故事也是很有趣的。一次,女儿给妈妈讲故事,讲完了,问:“鸡妈妈帮鸭妈妈孵小鸭子,出来的小鸭子叫鸡妈妈是什么?”妻说不知道,女儿便说:“真笨,叫阿姨!”还有一次,是在旅途中,女儿又提出给我们讲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石头记》。从前有一块大石头,是女娲补天剩下的……”这个我讲给她的故事,现在由她讲出,单纯得像一个童话。我笑了,想:这还是宝黛的故事吗?怎么像小孩过家家!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听。我听她态度认真、有板有眼地讲着,讲了那么久,讲得那么长,心里惊奇而感动。

看孩子画画

几乎所有的儿童都喜欢画画。女儿也不例外,她两岁起就开始胡涂乱抹,这种兴趣保持到六岁时,可以说已经发展成一种爱好了,每天都有几幅乃至十几幅作品问世。家中,她的“画册”扔得到处都是。

对于画画,我和妻子从未教她也从未拦她,完全称得上是放任自流。家里纸从来不缺,各种笔也多得是,她爱画就画去吧。我们只是给她买书刊。至于她的画是否有长进,完全得靠她自己去模仿,去琢磨。其实买书刊也不是为了给她提供临摹的样本,她也并不学着书上的去画。她的画,完全是率性而为:没有章法,只有无忌的童心;没有多少道理可讲,只有孩子的自以为是。然而,有趣之处就在这里。

女儿喜欢画人物。据说,专家研究发现,儿童由于头脑简单,思维的一致性极大,故而所有未经学习的儿童所画的人物,看起来几乎都是一样的:大头,大眼睛,小身子,四肢细长且是单线条的。女儿的人物画,开始也是这样的。后来有一天,突然就变了,那些胳膊腿的不再是单线条的了。我估计,可能是那样的细胳膊细腿穿上裙子不好看,女儿才给加粗的。女儿的人物表达的是女儿美好的愿望,她画的多是女孩,穿裙子的女孩。我猜,那正是她自己的化身。

看孩子的画有趣,看孩子画画更有趣。女儿喜欢用水彩笔画画,要不时换笔。看她极快地画出一个女孩的脑袋,换过笔,又“嗖嗖”地画一对蝴蝶结,或抹上一道红嘴唇,就觉得她真像一个小画家。她落笔肯定,不犹豫也不重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有着令人惊讶的简洁,能一笔下来的绝不用第二笔,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她的画法也往往奇怪。比如画楼,是从下往上画的(这倒符合建筑的规律),树也是从根部画起的(符合生长的法则)。还有,她的画总是具有夸张的风格,也不乏荒诞的意味。她画《伤心太平洋》,画面上一个小姑娘坐在小船上哇哇大哭,泪珠大得吓人;她画太阳和月亮打电话,一根弯曲的长线连通了白天黑夜……

看孩子画画,你能体会到童心的勇敢和美丽。而孩子,也用她的“艺术”感染了你,净化了你。那单纯、稚拙的线条,那艳丽明亮的色彩,仿佛给你送来了一缕清风、一滴露珠、一道彩虹……

调皮女儿和糊涂家长

女儿最喜欢有人跟她开玩笑,大人逗她,她也逗大人,一家人乐乐和和,没大没小。在家中,女儿对父母常常是直呼其名,有时还称我为“伙计”“小伙子”,还编我的顺口溜,我们拿她没办法。这且不算,有时她倒要找大人的毛病:“爸,我还管不了你了!”“妈妈,你不是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我看你是自己的事情让别人做!”在教育孩子方面,我们一贯“糊涂”,对女儿的调皮听之任之,迁就纵容,无为而治,于是就有了笑话种种。

女儿因为缺少管束,口无遮拦,嘴上的功夫练得很是了得,熟人生人面前,都能够眉飞色舞,言语滔滔,常逗得众人捧腹大笑。我们就叫她“瞎话篓子”。女儿六岁时,有人问她属什么,回答:“属小鸡的!”正月十五蒸属相时,姥姥不因为她小而给蒸个小的,她见了就特别高兴,指着刚安上一只眼睛的动物说:“姥姥,它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姥姥抬头,见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样子可笑。女儿调皮,当然更多的是在我们面前调皮,比如关于唱歌,她就有一连串的笑话——

我唱《真的好想你》,女儿故作严肃地板着小脸说:“你真的好想谁?”我改唱潘美辰的歌:“我问我明天该如何过,我问我未来要怎么做……”她就又来打岔,不客气地训斥道:“你昨天怎么过今天就怎么过,你今天怎么做明天就怎么做。真是的!”我再唱:“这种节奏我已等待好久好久……”她听了,脸上现出怪笑,一抬手一仰脖,做了个喝酒的动作然后唱道:“好酒好酒!”而当妈妈把地板拖得又湿又滑,让不小心走路的她摔了个跟头时,她就又训开了妈妈:“妈妈,你没听潘美辰怎么唱的吗?——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滑溜(华丽)的地方……真是的!”女儿脑袋里装了不少歌,唱且不提,还说呢,还张口闭口“爱情”呢。我问她:“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爱情!”她就回答:“这谁不知道!爱情,就是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在一起亲嘴、睡觉……”“你怎么知道那是爱情?”“电视上经常演啊!”她的话,把在场的大人都逗笑了。我问她:“人还非得有爱情吗?”谁也没想到,女儿不假思索地马上给出了不凡的回答:“没听歌里怎么唱的吗?——‘没有爱,人类根本就不存在!’”她还加上了“根本”二字,真是好笑。还有一次,她对妈妈说:“妈妈,我唱一首歌你听。”说完默立良久,然后解释道:“唱完了。我的歌名叫《没话》。”

作为父母,我们都是好静寡言的人,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铁嘴钢牙的小家伙呢?难道真的“物极必反”?深思起来,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女儿的活泼、开朗、聪明与调皮,也许正是缘于我们的“糊涂”。我们不想在她幼年的时候过多地约束她,限制她,给她提供充分的发展空间,让她说,让她笑,让她唱,让她闹,只是希望她能够得到自由发展,并激发她的潜能。我们还尽可能让她多接受外界的信息,多接触人与事,以扩大她的视野,增长她的见识……

我们不是真的不管她。当然,我们也不确知此种“糊涂”是否“难得”,是否真的有利于孩子成长和成材——这个,只好留待将来验证了。但有一点我们确信:女儿性格上是绝不该,也不会像我们那样压抑、拘谨了。

女儿的命名

我很少纠正她可笑的错话,比如小时候——

想要吃果冻时,她说——“开”。

让我剥橘子时,还说——“开”。

想从床上下来,她说——“下”。

让我抱她上床,还说——“下”。

我很少质疑她荒唐的命名,比如小时候——

她称胶水为“黏胶”,拐杖为“拄棍儿”。

大学时期,她把三人合办的杂志命名为《叁》。

为腾讯手机游戏创造了几百个妖灵精怪。

把自己养的三只猫唤作“法拉力”。

我很少约束她,我给她充分的自由。

放任她胡说八道,不折损她的勇气。

胆大妄为的她,走南闯北不在话下。

面对台下千百人的注视,仍敢侃侃而谈。

真语真言真性情,自号“真真不可思议”。

责任编辑:田静

雨止于天明。窗外的夹竹桃湿漉漉的,像一匹从夜雨中奔跑回来的马。夹竹桃花开在雨里,花一半叶一半,远远看去,像是谁家忘收的一件花衣。一阵风来,花乱了,不胜娇羞。

我和夹竹桃有缘,来来往往这些年,就是无意中借住个小区,小区里主打的植物,也是这瘦瘦高高的夹竹桃。单位的围墙外,是车来车往的凤凰山路,围墙和马路中间,也是一排高过人头的夹竹桃,开水红色花。夹竹桃的密丛隔开了市声,又和围墙夹成了一条幽深的步道,俨然一条“花径”。步行上班的老师,丢下公交,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它底下。从它身下经过,不晒太阳。

夹竹桃不耐脏,三天不下雨就是一身灰泥。于是,夹竹桃喜欢雨,而我喜欢雨中的夹竹桃。

印象里,夹竹桃开红白两种花,花也总是在雨中开得起劲。一边下雨,一边开花;雨下得潇洒,花开得俏丽。雨浓花艳,花和雨是拆不散的一对冤家。大雨有时很冲动,但也休想浇灭它的光芒。

印象里,夹竹桃的花是没有人攀摘的,即使那些喜欢摘花的老年人。都说它的花叶有毒,真有毒吗?可这么多年过来,也没听说它害过谁。

印象里,夹竹桃是寂寞的,寂寞,是一种高贵的品质。思来想去,它最像老家屋后山坡上的桐花,春山寂寂,桐花兀自开放,无人欣赏。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一所略带民国气息的乡村师范学校念书,住在僧庐一样的小瓦屋里,那屋前就有一蓬硕大的夹竹桃,春天开花,秋天也开花。不名誉的事只有一件:每晚睡前的一泡尿,我都就近献给了它。这么多年,我不曾说,它也没有忘。

满街的雨,茉莉花在巷口叫卖。此花命中带雨,它一出现,雨就稠密,白加黑,一下许多天,河沿上老城墙的脸都绿了。好在小城早已习惯了多雨,人们在雨缝里穿行,上班、买菜、接孩子……什么也不耽误。

专卖茉莉花的是一种长板车,有时停在菜场门口,有时停在小区门口。那穿雨衣的汉子,不戴雨帽,一绺稀软的湿发贴在额头上。他的板车上盆盆罐罐,都是茉莉花。我花五元钱买了一小棵,栽在家里的空盆中。

茉莉叶片椭圆,我喜欢;茉莉花色素淡,我也喜欢;茉莉花香沉静幽远,我还喜欢。可惜只是喜欢,并不擅长侍弄,每每是,花进我门,只开一次,就是才进门的那一次,来年雨季,即使树桩不死,回来的也只是叶子,不见花颜。

QQ那会儿,我的网名叫“烟雨江南”,这个名字使用了很久。一天,有人要加我,我让她搜“烟雨江南”,她一搜,出来好几十个,我说那个“个性签名”叫“我性随风”的就是。她的网名叫“茉莉”,是幼儿园的老师,中午要看护宝宝睡觉,有大把无聊的时间需要打发。她并不认识我,加我,只是冲着“烟雨江南”这个词和词里透出来的那痕淡淡的愁怨。“你是雨儿我是花……”某一天,她在电脑屏幕上敲出一行字,像是鞋跟敲响一条青石雨巷,打湿了黄昏。

我们终不能相识于线下,直至如今的微信时代。只知道她家里有几条大棚,大棚里种着茉莉花。

才教书的那一年,我刚满二十,青涩,单薄,如一株晚风中的细榆。

学校在镇子西头,中间隔一冲明亮的水田,到镇上去,或从镇上归,多早多晚,都要通过那一大片水田。雨中水田漠漠,但见田埂如线,犁牛如蚁,对岸的人笼在烟里。

一洗一换,我只有两件军上衣,一蓝一绿,今天“陆军”,明天“海军”。班里的女生都摸清了这一点,我走上讲台时,下面就哧哧地笑:一准又是被哪个女生猜得一点不差。除了穿军装,就是讲普通话,到镇上买东西还在胸口别着一枚金灿灿的团徽,处处把自己整得比城里人还要城里人。

栀子是镇花,家家庭院里种,大雨里开,一如那些唤作“老四”“老五”的女儿家。雨大如绳,鸽蛋大的雨点带着丝光落下,把泥白的地面砸得净是麻点子。雨中有学生敲门送花,送来的都是现摘的栀子花,带雨的栀子花,点点珠泪。送进办公室的,老教师就嘿嘿地干笑。那段时间,我桌子上床上堆着的,都是它。

放晚学后,我举着伞在围墙外的一条明渠上散步。水与堤平,巴梗草浮漾在水面上,新生的蛙,扑通扑通地往水里跳。刺槐也在开花,一嘟噜一嘟噜地从树枝上倒挂下来。树下,站着一个女生欲走不走,像是躲雨,又似乎根本不在乎雨,搂着书包也搂着自己,雨点打湿了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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