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主义视角下《巴别塔》中的共同体想象

作者: 陈慧雨 胡笑瑛

摘要:《巴别塔》是当代美籍华裔科幻小说作家匡灵秀的获奖佳作。该小说深刻探讨了语言和翻译的力量,并借此对人类共同体想象进行了多维度的审视。从世界主义视角出发,深入挖掘小说中所展现的人类共同体想象,具有时代价值与现实意义。狭隘民族主义是族群共同体在离散语境下面临的重大危机与挑战,多元文化认同,对于跨族群共同体的构建与融合具有关键作用,而普世人文关怀则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实践与展望的基石。匡灵秀以其独特的笔触和深刻的洞察力,展现了一个超越狭隘民族主义、主张多元文化认同、肯定普世人文关怀的世界主义共同体想象。

关键词:《巴别塔》;超越狭隘民族主义;主张多元文化认同;肯定普世人文关怀;共同体想象

匡灵秀(R.F.Kuang,1996— )是美籍华裔新生代女性科幻作家,更是首位斩获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奖的华裔女作家。自其处女作《罂粟战争》于2018年问世,匡灵秀一跃成为国外科幻文坛新秀,至今已出版《罂粟战争》三部曲、《巴别塔》《黄脸》等作品,其作品根植于中国历史与中华文化,致力于帮助华裔人民了解祖国文化、树立文化认同感、增强文化自信。《巴别塔》是其代表作之一,出版于2022年,曾获星云奖、轨迹奖和英国国家图书奖。

就已有的文献资料来看,国外对《巴别塔》的研究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从研究角度来看,学者多从殖民主义的角度对《巴别塔》中的霸权话语以及殖民主义与文学文化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例如,卡利·斯泰因着重揭开该小说中翻译、学术与殖民主义之间的纠葛[1]。从研究主题来看,该小说涉及的语言、历史以及暴力是国外学者的主要关注点。例如,玛丽-路易斯·科尔克认为《巴别塔》“既讲述了现实世界中19世纪帝国主义的暴行,又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今世界多样性与包容性的文化辩论”[2]。由于中文译本引入较晚,国内对于《巴别塔》的研究暂时处于起步阶段,有关该小说的文字研究大多停留在书评,主要涉及对小说情节的介绍以及从语言与历史的角度对小说进行评论。例如,作家苗炜认为匡灵秀敏锐捕捉到了语言学习和帝国贸易及战争的关系,科幻作家陈楸帆则断言这部作品揭露了语言是如何被帝国主义用于殖民、操控、混淆并创造新的现实的。[3]作为典型的族裔文学作品,《巴别塔》还饱含了作者对文化多样性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推崇。近年来,随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代需要,族裔文学研究领域中“从世界主义视角研究”的议题呼声渐高,从世界主义角度研究族裔作家作品的学者逐年增加,因而从世界主义视角研究该小说具有较大的发展潜力与研究价值。

一、世界主义与共同体概念简介

在王宁看来,“‘世界主义’可以被描述为‘超越民族主义、追求道德正义、普世人文关怀、处于流散状态、消解中心且主张多元文化认同……评价文学和文化产品的批评视角’等10种形式。”[4]而共同体的概念即世界主义的核心,正如克莱因戈尔德(Kleingeld)与布朗(Brown)所言:“世界主义认为所有人类均为世界公民,他们都属于同一个共同体。”[5]换言之,世界主义即全世界人民跨越国界、民族与性别组成一个团结一致、相互扶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因此,从世界主义的视角来看,匡灵秀在《巴别塔》中对离散族裔命运的安排以及对多元文化的推崇,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在全球化进程加快的当今世界,世界主义的视角,有助于研究者深入挖掘出族裔作品中传达的文化多样性愿景,揭示族裔作家内心深处的世界主义情怀,也为世界范围内文化共同体的建构提供思想上的指引,从而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与接受。

二、超越狭隘民族主义:《巴别塔》中族群共同体的危机与挑战

民族主义是孙中山先生自西方引入中国以阐述“三民主义”的一个概念,它强调民族认同、民族独立、民族统一等,常常与爱国主义的政治情感挂钩。然而,民族主义的某些特质,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与迁移发生了变异,狭隘民族主义即其变种之一。民族主义与狭隘民族主义的关系,恰如自由主义与自私自利之间的关系。作为民族主义的变种,狭隘民族主义虽在对人群划分方面与民族主义是一致的,但是“在理论上不断矮化其他民族或族群,在实践中要么侵犯其他民族利益,要么保守封闭拒绝进步”[6]。在《巴别塔》中,白人教授洛弗尔是狭隘民主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子罗宾(中英混血儿)的人生经历却是个体认识并深化民族主义真正内涵的映射,罗宾在此过程中展现出的内心挣扎,更是真实描摹出中华民族族群共同体在特定历史条件与语境下所面临的危机与挑战。通过梳理罗宾的人生经历以及深挖罗宾的心路历程,作者匡灵秀对中华民族族群共同体在离散语境下所面临的危机与挑战的敏锐捕捉,以及其对狭隘民族主义的超越意识跃然纸上。

(一)中英混血儿罗宾对中华民族的疏离

罗宾,中英混血儿,在中国广东出生,却由英国保姆教养习得英语,家破后被带往英国自此远离故土,是白人教授洛弗尔为实现帝国主义侵略计划打造的第二颗棋子。在洛弗尔的精心筹谋下,罗宾与中华民族渐行渐远,成为一个文化身份模糊与情感倾向迷茫的个体,从而在政治立场上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消极、逃避与不作为的思想和行为。

文化身份模糊的罗宾即洛弗尔狭隘民族主义思想的牺牲品之一。为割断罗宾与中华民族的联系,洛弗尔强迫罗宾抛却汉语姓名。尽管罗宾对此表示反抗,“家族的姓氏不是想丢就丢,说换就换的……它们是血脉的标记,是归属感的标记。”[7]在生存的现实压力下,他不得不对自身的文化身份作出妥协,为自己挑选了一个英文姓名,从而完成表面上身份的转变。离开故土,漂洋过海去往英国这个完全陌生的文化环境,加速了罗宾与中华民族的疏离进程。“没有其他中国人的伦敦……他的母语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从小听到大的音节突然显得陌生。”[8]在洛弗尔的操纵之下,罗宾几乎由内而外与中华民族割断了联系。

情感倾向迷茫是文化身份模糊带来的直接后果。罗宾在首次撞见同父异母的哥哥格里芬偷盗巴别塔内的银条逃跑时,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援手。“罗宾看到的是内在的一致性。那个男人脸上有的,他脸上也都有。这就是他帮忙的原因?某种发自本能的同情心?”[9]然而,在意识到加入格里芬的反殖民行动会威胁到他在巴别塔安稳的生活时,罗宾选择了与格里芬分道扬镳,置身事外。正如格里芬所言:“你迷失方向了,弟弟。你是一艘随波逐流的船,一直在寻找熟悉的海岸。我明白你想要什么,我也曾经寻找过同样的东西。然而没有祖国了。”[10]英国多年优渥的生活,显然让他更在乎个人的利益,慢慢淡忘了病逝的母亲,淡忘了受难的同胞,淡忘了自己的母国。罗宾逃避式的思想态度与解决办法,看似令人失望,却正是中华民族族群共同体在离散语境下真实反映的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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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罗宾与父亲的反目

如果说没有翻译学院巴别塔安排的毕业旅行,罗宾可能就此与中华民族彻底断绝联系。显然,匡灵秀并不满足于只披露中华民族族群共同体在离散语境下所面临的危机。作为狭隘民族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洛弗尔一度给罗宾灌输“中国人是愚蠢落后的民族……只有具备欧洲人的纯正血统,才配当人”[11]的思想,罗宾也一直信奉为真。然而,多年以后重归母国,过往的回忆与情感如泉喷涌,罗宾与中华民族的纽带在他踏上祖国土地的那一刻悄然重新联结。正是在这里,罗宾才真正意识到自由贸易的本质,意识到洛弗尔的殖民计划多么可怕,而他的族人,格里芬,甚至自己,只不过是殖民计划的棋子。在与洛弗尔的争吵中,罗宾逐渐肯定自己的身份,“可我也只是个中国佬”[12],情感倾向也不再迷茫,“那个国家里都是人……正在被你们毒害的人,正在被你们毁掉一生的人。如果问题在于我愿不愿意继续协助那个项目,那我的回答是不愿意。”[13]最终,这场争吵以洛弗尔的死亡结束,罗宾从此彻底加入反殖民组织。匡灵秀对此情节的安排直接表明,批判狭隘民族主义并宣扬真正意义上的民族主义才是她的意图所在。

三、主张多元文化认同:《巴别塔》中跨族群共同体的构建与融合

“当今世界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政治多元化、经济多元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和社会信息化潮流不可逆转。”[14]随着各国间经济、政治、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现象。在全球化语境下,如何理解和接纳多元文化,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课题之一。《巴别塔》正是一部为我们提供深入了解多元文化内涵窗口的优秀作品。小说中,多元文化不仅是故事展开的基石,更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核心动力。匡灵秀通过构建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巴别塔世界,展现了不同文化间的碰撞与交融。在这个世界里,华裔男孩罗宾、印度裔男孩拉米以及非裔女孩维克图瓦等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少年,因为共同的命运而走到一起。在这个跨族群共同体的构建过程中,多元文化认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三位少年通过相互尊重、理解和接纳彼此的文化背景,逐渐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和合作关系。这种跨族群共同体的构建与融合,不仅展现了多元文化认同的包容性和开放性,更体现了多元文化在全球化语境下的重要意义。

(一)“刻银术”的翻译魔法设定

《巴别塔》之所以被归类为奇幻小说,其核心在于它巧妙地将魔法元素与现实主义的背景相融合,构建了一个既独特又引人入胜的奇幻世界。然而,在这部小说中,魔法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秘力量,而是与语言紧密相连,形成一种独特的魔法形式——“刻银术”。“刻银术”魔法源自一个“纯粹由语义构成的领域”,即通过在银条上刻写不同语言中的词或句子,来捕捉和凝聚两种语言在翻译过程中可能丢失或扭曲的深层含义,将其转化为具有实际力量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刻银术”并非随意可为。它要求使用者对两种语言有深入的理解:“你得把一种语言视为生命和呼吸。勉强读懂一两篇文本的水平是远远不够的。”[15]只有真正洞悉并理解刻在银条正反面的两种语言的内涵,才能成功激发出这种魔法的力量。

作为《巴别塔》中的核心魔法设定,“刻银术”确实为小说增添了独特的魅力。它不仅仅是一种释放魔力的手段,更是连接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桥梁。通过银条上刻写的词或句子,不同族群的语言与文化得以在银条上交织、碰撞,并相互转化,这种转化并非简单的文字交换,而是深入语言的本质和文化的内涵。这一过程恰如现实世界中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学习,促进了各种文化间的相互理解、借鉴与融合。可以断言,“刻银术”的设定不仅代表了语言间的精妙转换,更象征着不同文化间的深度交流与融合。此外,“刻银术”这一神奇设定的引入,直接或间接决定了小说主角团“必定精通多种语言且来自不同国家与民族”的人物设定。主角团们要想构建跨族群共同体,理解对方语言并尊重彼此文化是他们面临的首要挑战。匡灵秀匠心独运的巧妙构思,体现了其对于多元文化认同的深刻理解和不懈追求,同时深刻揭示了多元文化认同理念在全球化语境下的重要价值。

(二)跨族群共同体之间的惺惺相惜

在牛津大学里,与其他学生格格不入的存在即翻译学院巴别塔内的学生,他们并非英国人,而是从世界各地尤其是被殖民地国家精心挑选来巴别塔的“幸运儿”。这群人即小说中的主角团,其中包括华裔男孩罗宾、印度裔男孩拉米以及非裔女孩维克图瓦。在新学期的初始寒暄中,英国学生毫不掩饰地以戏谑的口吻谈论印度人的外貌特征,并对中国的封建传统习俗加以调侃。显然,他们独特的身份和文化背景,注定了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牛津大学,正如拉米所言:“以后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了。”[16]然而,罗宾、拉米和维克图瓦却形成一个跨族群共同体。除了他们共有的少数族裔身份,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更多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彼此文化的基础之上。他们初识时,都渴望向对方展示自己国家的独特文化,而对方也都以积极的态度回应。“他们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唯一的集体。”[17]如果说,早期的跨族群共同体是因为外界对他们共同的排挤不得以相互抱团取暖,可他们在此过程中对彼此的关心和尊重真挚而纯粹。毕业旅行结束后的他们,更是切身体会到彼此国家与人民的苦难与艰辛。多元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在跨族群共同体的构建中展示得淋漓尽致。

四、肯定普世人文关怀:《巴别塔》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践与展望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我们真诚呼吁,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18]从广义上看,普世人文关怀关注于人类的基本情感和道德关怀,如同情、尊重、爱和正义等,是一种广泛的人文主义精神,二者在核心内涵上不谋而合。在《巴别塔》中,普世人文关怀的理念贯穿始终,它不仅仅是对在离散背景下不同族裔命运的深切同情与理解,更是对全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宏大命题的深入思考与切实实践。这种关怀超越了国界与种族的界限,展现了作者对全人类共同命运的深切关怀和深刻洞察力。小说精心塑造了众多来自世界各地、文化背景迥异的角色,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他们在文化交融与冲击、身份探寻与确认的过程中所经历的波折与成长。尽管这些角色肤色各异、语言不同、信仰有别,但他们共同探寻的是一种超越文化差异的共通之处,追求的是全人类共有的尊严与价值。小说中将这些角色紧密联结在一起的,是一个名为赫耳墨斯社的神秘组织,这一设定巧妙地将个体命运与更宏大的主题相勾连。可以说,《巴别塔》不仅是对普世价值的坚定拥护,更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鲜活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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