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一次融合现实主义的新表达
作者: 廖秋灵 赵勇摘要:在现实主义电视剧作品中,《漫长的季节》无疑是一匹黑马,将小人物置于时代与命运的洪流中,以人与生活作为叙事起点,讲述了一群小人物努力生活的故事,唱响了时代中的命运之歌,开创了现实主义新的艺术书写策略。本文主要从类型化创新、人物形象、诗意化风格等方面浅析其如何开创融合现实主义新表达。在视听节目过度娱乐化、流量至上观念横行的今天,需要更多此类作品的出现来推动电视剧市场健康繁荣发展。
关键词:《漫长的季节》;小人物;类型化创新;融合现实主义
近年来,以《鸡毛飞上天》《大江大河》《山海情》《我在他乡挺好的》《人世间》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电视剧热度急剧飙升,广受观众好评。电视剧《漫长的季节》是一部以电影标准语法严格要求的现象级作品,在腾讯视频开播以来就广受关注,创造了一番“高开高走”的收视神话。《漫长的季节》之所以能够成功出圈,离不开导演、编剧和其他幕后工作者的辛勤努力和创新。导演辛爽执导的首部悬疑剧《隐秘的角落》在2020年一播出便成为一匹黑马,立刻攀上豆瓣等平台高分排行榜。在采访时他提道:“我们会比较担心,怎么做才能让观众看起来没有那么重复。”[1]制片人卢静也说:“制作的时候,最难的地方是‘东北悬疑怎么创新’这个问题。”[2]如何繁荣文艺创作、推动文艺创新是每个文艺工作者在进行艺术创作过程中需要思考并实践的问题,《漫长的季节》作了一个很好的表率。在剧中,出租车司机王响(范伟饰)和妹夫龚彪(秦昊饰)在联手调查套牌车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和18年前碎尸案有关的凶手再次出现,随后他俩和退休的老刑警马德胜(陈明昊饰)组成桦林“老年三人组”联合查案,踏上追凶之旅。该剧融合多种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通过类型化融合以及诗意化表达完成现实主义精神的一次完美进阶,唱响了一首引人深思的命运之歌。
一、类型化融合的创新策略
随着现代社会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越来越呈现出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特点。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3]现实主义电视剧作为我国电视剧的主流类型,具有挖掘社会现实、反映生活现象、表达真实情感、体现时代精神等所谓“接地气”的特征,以生动鲜活的手法描写人民大众,从而带给观众们极强的代入感和真实感。影视剧想要满足各个年龄层次观众的观看需求,想要让故事生动有趣,避免落入俗套,类型化是恰到好处的方法。《漫长的季节》融合了多个受众群体,受到不同年龄层次观众的喜欢,是标准化、模范化的现实主义作品。更重要的是,这部剧通过多种类型的融合表达,以新颖的角度在创新性方面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凸显现实主义创作的新气象和新气韵。
(一)融合生活与悬疑:彰显人文色彩
生活剧通常以日常生活为背景,关注现实主题,以真实的人物形象和情节为基础,展现现实生活中人们所经历的世间百态和人生况味。生活剧的题材类型丰富,可分为都市生活剧、家庭生活剧、社会生活剧等,近些年更是涌现了《小欢喜》《都挺好》《三十而已》《人世间》等优秀作品。悬疑剧因为带有悬念和离奇的剧情,故事跌宕起伏,情节出人意料,同时具有一定的逻辑性和推理性,深受青年观众喜欢,如《法医秦明》《白夜追凶》《隐秘的角落》等作品,一经播出便引发观剧热潮。生活剧侧重朴实平淡的生活世相,悬疑剧侧重扣人心弦的悬念和推理。生活与悬疑似乎是一对矛盾体,生活剧过分强调悬疑性就会违背现实主义原则,悬疑剧过分强调生活性则会弱化悬疑风格。然而,看似不可调和的两种元素却在《漫长的季节》里相得益彰,正如网络上很多人对这部剧的评价一样,“悬疑是外壳,生活是内核”。
《漫长的季节》是一部悬疑剧,以碎尸案为线索,揭秘了一个东北家庭长达20年的旧事。首先,整部剧没有按照线性时间的方式叙事,采取的是倒叙和交叉叙事的方式。第一集开头讲的是王响和龚彪联手查套牌车的故事,通过套牌车这个线索逐渐回溯到1997年、1998年的碎尸案的前因后果,时空交叉剪辑的手法就为整部作品增加了悬疑性和离奇性。导演在访谈时提道:“这三条时间线,(也就是)三条故事线,是互为谜面和谜底的。我们在做的过程中,会比较注意什么时候给到谜面,然后什么时候在另一条线给到谜底,只要把这个东西控制好了,这三条时间线就可以形成它的一个威力。”[4]其次,某些细节线索的设置也为本剧增添了悬念感,合理的逻辑设定让破案更加“艰难”。沈墨在杀了殷红后,为了与死去的殷红互换身份,她把自己的物品放到碎尸袋里,更是自断四条横纹的小拇指,利用碎尸案假死脱身,从而让观众一度认为被碎尸的真的是她。王阳在帮沈墨藏尸的过程中,直接把卢文仲的尸体扔到了桦钢高炉车间,彻底毁尸灭迹。
《漫长的季节》更是一部生活剧,讲述了一群小人物在时代和命运的洪流中拼命挣扎、努力生活的故事,呈现出立体的生活广度与深度。故事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国有企业改制,工人们正经历着下岗潮。龚彪本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学生,下岗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可他因为替丽茹打抱不平,却成了下岗第一人。王响作为工厂劳模,在厂里勤勤恳恳,什么都为厂子着想,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处处被人算计,他也渐渐寒了心。值得一提的还有李巧云,她人到中年并已为人母,下岗后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娱乐场所当陪酒女。更刺痛人心的是,她多年后去办理退休手续时,工作人员却因为少了一个章而为难她。至那时起,观众才得知她在桦钢工作了12年竟然没有请过一天假,她始终兢兢业业,认真生活。影片中所体现的下岗潮,正是那个时代的千万人真实经历过的,他们的命运走向都被时代所裹挟,个人命运和时代洪流紧密相连。影片也正是因为融入对个体命运和时代变迁的思考,才深深地牵动着观众的心。
(二)悲喜剧的调和:尽品人生百味
在古希腊戏剧中,悲剧和喜剧被区分为两种截然相反的艺术形式,亚里士多德曾在其著作《诗学》中明确提出了悲剧和喜剧(部分描述①)的定义。至于“悲喜剧”的理论,则是在后来长期的创作实践中逐渐发展起来的。古罗马戏剧家普劳图斯首次提出了“混合的悲喜剧”,他把自己的剧作《安菲特律翁》称作“悲喜剧”[5]。事实上,这种兼具悲剧与喜剧因素的戏剧在古希腊时期就已经显现雏形。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瓜里尼在其《悲喜剧体诗指南》中初步解决了悲喜剧的定论问题。18世纪的欧洲出现了正剧,它的首创者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曾称之为 “严肃的喜剧”,法国剧作家博马舍继而从内容和形式方面作了进一步的阐述, 并定名为“严肃戏剧”[6]。正剧不拘泥于悲剧和喜剧的划分,而是充分吸取两者中的有效元素。悲喜剧发展至今,也深刻影响了影视剧创作,为影视剧带来了诸多益处,喜剧的形式可以缓解悲剧的沉重,悲剧的元素则可以增添喜剧的深度,两者结合能够为观众带来多重情绪体验和审美价值,同时能够引人反思人性和社会问题,拓展影视剧的深度和广度。例如,周星驰的喜剧电影《功夫》《大话西游》《喜剧之王》《美人鱼》等,初看是无厘头的嘻嘻哈哈,再看则是现实的无奈和小人物的悲哀际遇。
国产悬疑剧少有将悲剧和喜剧结合绝佳的案例,《漫长的季节》的探索是成功的。故事的背景发生在东北,寒冷的环境孕育了一群幽默豁达的东北人,他们身上总能体现出乐观积极的性格品质。龚彪作为剧中的灵魂人物,婚姻、家庭、事业诸多不顺,临死时还经历了大喜大悲,实在是令人遗憾惋惜。身处困境的他却是剧中最快乐的人,长了一张“能耐”的嘴,油腔滑调没个正形,虽坎坷不断但仍然能以乐观和豁达笑对人生。王响年轻时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份受人尊敬的职业。如果没有经历意外,也许他拥有的会是蒸蒸日上的人生。先后经历丧子丧妻的大痛后,他也逐渐变得呆滞沧桑,被困在了那个让他遭遇生活剧变的秋天。亲人的离去不只是一时的暴雨,更是一生的潮湿,这是他身上所体现的悲剧性的主要来源。至于马德胜,昔日端庄威风的刑警摇身一变成为舞厅里妖娆多姿的“桦林舞王”,他因无所事事所以只能跳拉丁舞消极度日。在他身上既有对命运不公的不满,也有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无奈。在经历过命运的捉弄后,他们只能在KTV里发泄消遣,饱尝生活的辛酸和苦痛。正如著名喜剧表演艺术家陈佩斯所说的:“一切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合适的演员是为了表现恰当的角色,而导演在选角时也可谓独具慧眼,秦昊、范伟、陈明昊在剧中的表现毫无表演痕迹,显得默契而又自然,三个人搭配产生了独特的化学反应,也就为恰到好处地表现人物悲喜创造了有效空间。创作者充分发挥了东北人天生的喜剧天赋,展示了东北日常生活中各种幽默场景,但随着故事的进行,现实生活的残酷和悲剧性也令观众百感交集。
(三)多线叙事手法:增加故事悬念
罗钢在《叙事学导论》中表示:“通过对某一事件设置多视角、多线索往往会让故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同人称的叙述者,他的叙述动机也是有所区别的。”[7]影视剧中的多线叙事是指在剧中同时呈现多个平行发展的故事线索。不同于单线叙事的线性叙述手法,多线叙事是非线性叙事手法,因而经常有时空交叉的场景出现。这种叙事形式是一种常见的叙事策略,旨在通过交叉展示多个故事线,增加故事的复杂性和吸引力。电视剧制作人和编剧通过合理安排和切换多条故事线,通过复杂的结构交错,能够为观众呈现出丰富多样的故事发展脉络。总而言之,多线叙事给予观众更多的选择性和参与感,同时也增加了电视剧作品的深度和广度,不同叙事线索和叙事时空的交错与融合,使得整个故事更具有复杂性和趣味性。
由于多线叙事手法能够增加故事的悬念感和情节感,所以近年来国产悬疑剧倾向于使用这种手法。例如,《无证之罪》中有警察查案、罪犯杀人、杀手等几条线索来推进故事情节;《沉默的真相》中呈现了2010年、2003年、2000年的时间套层结构。《漫长的季节》的叙事结构和《沉默的真相》有些相像,剧中设置了三条时间线索,分别是1997年、1998年、2016年,但是这三条时间线并没有让观众感觉混乱,在人物状态和影调等方面有鲜明的区别。1997年讲述的是碎尸案之前的故事,侧重点在于年轻时候的王响、龚彪在桦林钢铁厂的经历以及王阳、沈墨、傅卫军这三个青年人是如何从相识到步入杀人的深渊的;1998年讲述的是紧接着碎尸案之后的故事,侧重点在于王响和马德胜调查碎尸案的过程;2016年讲述的则是王响、龚彪、马德胜通过套牌车事件追寻多年前的凶手的故事。时间是观众区分线索的一个明显信号,剧中人物的交叉轨迹也编织了一张硕大的关系网,主要人物皆因碎尸案而产生联系。碎尸案由马德胜负责,王响因为不愿下岗而主动调查碎尸案,龚彪因为在旁边看戏也被卷入局中。王阳和傅卫军,分别作为沈墨的情人和亲人,也被迫成为碎尸案的帮凶。多条线索在交叉中推动着情节的发展,不仅构建出一个庞大的故事网络,更是谱写了一段长达20年的命运图景。
二、人物形象的多维度探讨
英国著名小说理论家E.M.福斯特在他的著作《小说面面观》中提出“圆形人物”和“扁形人物”,并指出:“一部复杂的小说经常既需要圆形人物,也缺不得扁平人物。”[8]圆形人物是指文学作品中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其实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立体化人物,不同于扁形人物性格的单一、突出。近年来,这一手法和概念也常常用于影视作品的创作和评论中,可以起到塑造性格、推动情节、表现主题等重要作用。《漫长的季节》设置了复杂的人物关系和议题,涉及两代人的境遇和命运。
(一)特殊复杂的复仇女性
近年来,“她题材”影视剧受到越来越多观众的喜爱,如《欢乐颂》《三十而已》《我在他乡挺好的》《梦华录》《幸福到万家》等作品,关注女性成长故事,展现女性力量和情感等。《漫长的季节》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不能算作“她题材”,但是主创团队也关注到了受家庭欺压虐待的女性这一议题,将主角沈墨塑造为一个特殊的复仇女性。我国的悬疑电影里,如《回廊亭》《消失的她》等,有女性复仇者的形象,但在悬疑电视剧里却少有女性复仇者的形象,女性多作为受害者,男性是她们的拯救者。但本剧里的沈墨很特殊,她既是受害者,也是自我的拯救者。从受害者的角度来看,沈墨的经历是悲惨的,大爷沈栋梁对她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性侵和控制,让她的童年刻上了揭不掉的伤疤。本以为上了大学以后就可以摆脱大爷的控制,谁知沈栋梁也跟着过来搅黄她的兼职,并散布她的不雅照。沈栋梁是让她黑化的第一步,陪酒女殷红则是让她彻底黑化的最后一步,遭遇殷红的下药和卢文仲的侵犯后,她连杀这俩人并碎尸。在她身上,有中国女性典型的隐忍性,她在十几年里都选择忍气吞声,但她的爆发又是特殊的,在爆发那一刻显示出了女性的冷静和独立。她不需要男人帮她复仇,控制住自己的恐惧,迅速手起刀落,王阳和一向心狠手辣的傅卫军都被她吓坏了,此刻的男性是懦弱的,而她属于强者。连杀俩人后,她还能冷静自若地设计好自己被害的假象,这足以看出她内心的强大和复杂。沈墨的世界里满是黑暗、丑恶和虚伪,但她成为自己的拯救者。在这一女性人物身上融合了传统悬疑片里的受害者形象和女性主义作品里的强者形象,值得细细品味。
(二)中年男性的“得意”与“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