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公振:中国报学巨擘
作者: 丁杰石宁
江苏省东台市,兰香巷9号,坐落着一处清末民初的建筑,青砖黛瓦,穿堂三进。这是我国现代著名的新闻学家、新闻史学拓荒者、爱国报人—戈公振先生的故居。
门前照壁上,写着这位中国报学巨擘1935年留下的最后话语—“我是中国人”。短短五个字,戈公振临终前说得若断若续,但直到89年后的今天仍振聋发聩。
因贫辍学,意外开启报业生涯
1890年,戈公振出生在江苏省东台城内的一个书香世家。他自幼聪慧敏思,勤奋好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通师范学校。但因家庭经济困难,戈公振辍学在家自习功课。他每天朗读诗文,从不怠慢,进步很快。他的兴趣爱好广泛,对书法、音乐、美术等文化艺术领域里的知识无不涉猎,这为他以后立志献身新闻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13年冬,戈公振怀揣着同乡夏寅官的介绍信,来到上海拜识了报界知名人士狄楚青。狄楚青见他年轻好学,又有文艺方面的才能,将他安排在自己创办的有正书局图画部当学徒。
戈公振将书局当成学校,白天工作,夜间学习,读书不辍。此间,他尝试编印了一本供学生用的习字帖。没想到,这本习字帖大受欢迎,风行一时,为书局赢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戈公振勤奋好学的精神和初露的编辑才能得到了狄楚青的赏识,很快他被提拔为出版部主任。翌年,狄楚青又将他调入《时报》馆工作。至此,戈公振正式踏入新闻界,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报业生涯。
在《时报》馆,戈公振一干就是十五年,由校对、助理编辑、编辑一路升至总编辑,自此他开始了新闻史和报学史的研究工作。
在上海工作期间,戈公振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又到青年会去补习英语,曾因年龄比教师大而被讥为“八十岁学吹鼓手——颇不自量”。但他坚持学习,毫不气馁。他还以惊人的毅力,如饥似渴地自学法语和日语,均达到了能读认、能与人交谈的程度,为他到欧美和日本各国考察新闻事业、参观访问、出席国际性会议打下了基础。
为了心爱的新闻事业,戈公振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不断地尝试改革和创新。彼时,国内报纸多不注重体育新闻,他果断以《时报》为阵地,首倡体育赛事报道。
1920年,戈公振又创办《图画时报》,该报以发表时事图片为主,因对事件进行深度报道,以及视觉冲击力极强的画面而赢得各界民众的欢迎。
《图画时报》结束了中国画报的“石印时代”,开启“铜版时代”,以中国第一份报纸摄影附刊的身份,掀开了中国画报史上崭新的一页,被誉为“中国现代摄影第一画刊”。
一代报人,完成多部新闻学力作
多年的新闻工作,让戈公振逐渐认识到,先进的新闻理论对指导新闻工作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然而,当时的中国在新闻学领域的研究几乎一片空白,相关的书籍更是少之又少。
1924年,戈公振根据美国开乐凯的著作《新闻手册》编译了《新闻学撮要》一书,对报馆的各项具体业务工作作了扼要的叙述,让人们对报学有了初步的了解。在当时新闻学著译十分缺乏的情况下,这本书受到了新闻界的欢迎。为此,梁启超还为这本书写了序言。
《新闻学撮要》上市后很快售罄,四个月后再版。该书的受欢迎程度实在出乎戈公振的预料,他在《再版的序》中写道:“这是编者所非常欣慰而以为荣幸的,并且得了读者的指教不少,更使我非常感谢。”
在《时报》馆工作时,戈公振专心研究新闻学,并开始编写有关新闻学的著作,同时他又研究中国新闻的历史,当时他称之为“报学史”。著书时,他花费了许多的时间与精力,极注重对资料素材的比较研究,其网罗之富、搜研之勤,在当时堪称罕见。他对古今中外各类报纸潜心研究,十分熟悉。
1927年11月,《中国报学史》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这本书约29万字,第一次全面、系统地记述了从汉唐到五四运动前的中国报刊产生、发展的概貌,成为中国新闻史上的开山之作。
《中国报学史》一经出版,在新闻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大公报》曾这样评价:“此书搜研之勤,网罗之富,实为近来著作中之所罕见者。”
也正是因为这本《中国报学史》,奠定了戈公振在中国新闻史研究中拓荒者的地位。时至今日,要研究中国新闻学史,《中国报学史》都是必读书目。
后来,戈公振出国访问时又发现了许多国内难寻的中国报纸。他如获至宝,详细地作了笔记,完成《英京读书笔记》一书,作为对《中国报学史》的补正。
除了在报学研究方面作出了巨大贡献,戈公振还为新闻教育事业呕心沥血。他先后在上海的国民大学、复旦大学等高校的新闻系任教,春风化雨,诲人不倦。
一线记者,随李顿调查团赴东北
20世纪初的中国战争不断,社会动荡不安。
戈公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认为“欲挽此危局,非造成强有力之舆论不可”。
随着日寇入侵的加剧,国家遭受的创伤深深刺痛了戈公振。他开始积极参加上海文化界的抗日救亡运动,与巴金、陈望道、丁玲等129人联合签名,发表了《中国著作者为日军进攻上海屠杀民众宣言》,并与好友邹韬奋、李公朴等筹办代表民众舆论喉舌的《生活日报》,以笔代戈,宣传抗日救国。
1932年初,听闻国际联盟派李顿调查团来中国调查“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淞沪战争真相,戈公振为之一振,想方设法以记者的身份随行。
当时,东北已全部沦陷,进东北如入虎口,戈公振深知此行危险重重。临行前,他妥善安排好手边工作后,写下了一份遗书:“我誓死赴东北调查,一定要给广大读者有个真实的交代……”
调查工作从一开始就十分艰难,他们一到沈阳,即被敌方安排在“大和旅馆”,每人身后跟随2-4名日本特务,日本特务威胁他们:“我们不是来监视你们的,是来保护你们的,东北‘土匪’多,治安不好,你们不要背着我们乱走,以免遭遇不测和危险!”国际调查团的成员及其傀儡各以自身利害为立场,被日伪特务牵着鼻子走,任凭摆布,致使调查工作不得顺利。
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戈公振与志同者一起想方设法与东北同胞取得联系,冒死搜集材料,先后接收到1600份之多。
一天,戈公振先生潜出旅馆,来到城内张作霖所住的帅府及其北大营各地调查,不料被日寇发觉,即被日伪宪警拘留。幸得顾执中从中掩护,经代表团交涉方才释放。
回到上海后,戈公振于1932年7月14日,在闷热的房间里写下了《到东北调查后》的通讯报道。他在这篇报道中写道:“到东北调查后,据我个人粗浅的观察,除非举国一致,背城借一,不但东北无收回的希望,而且华北也要陷于极危险的地位。”他愤怒地指责道:“有徘徊观望的国民政府,才有傀儡国的成立,日人的地位一天天的稳固,我国的机会一天一天的错过。”他坚定地指出:“就个人说,除了抑制日货以外,只有尽力援助义勇军的一途。……其势非与全民族共起奋斗,打出一条生路不可。”字里行间,热情称颂了抗日军民英勇抗战的事迹。
真挚心声,临逝遗言“我是中国人”
自经此变以后,戈公振思想发生了巨大转变,开始阅读马列主义的著作和研究苏联的书籍。1933年,戈公振辞去了在报社的一切职务,前往苏联进行为期近三年的考察访问。
在苏联访问期间,他以鲜明的立场和观点,忠实地报道了苏联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实况,并写下了《我对于观察庶联的态度》《第二五年计划》《苦尽甘来的庶联》等一篇篇介绍苏联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通讯文章。在《苦尽甘来的庶联》一文中,对苏联充满激情地称赞道:“从国计上说,钢铁工业有了,机器工业有了,化学工业有了。从民生上说,食物有了,衣服有了,用具也有了。……经过继续不断的奋斗,总算苦尽甘来。宜乎他们在庆祝的时候,只觉得前途光明,不由得兴高采烈了。”
1935年,邹韬奋电邀戈公振回国,准备重新筹办《生活日报》。戈公振决定回国,以笔为枪,继续进行抗战工作。
不幸的是,归国不久的戈公振突然病倒,于1935年10月22日不幸去世,年仅45岁。
临终前,戈公振曾断断续续地对邹韬奋说:“在俄国有很多朋友劝我不要回国。……国势垂危如此,我是中国人,当然要回来参加抵抗侵略者的工作,……”
不胜悲痛的邹韬奋写下《悼戈公振先生》一文,以追悼他的赤子之心。
“我是中国人”,短短五个字,是戈公振生前最真挚的心声。
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沈钧儒读了邹韬奋的悼文后,大为感动,挥笔写下了“哀者韬奋作,壮哉戈先生。死犹断续说,我是中国人。”此后竟是悲痛欲绝,难以下笔,于是连续写了四句:“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
为纪念戈公振,江苏省新闻学会设立了“戈公振新闻奖”,作为江苏省新闻界最高奖。“我是中国人”五个字背后,燃烧着熊熊的救国启民的信念之火,直到今天,依然热烈,并愈发热烈。
(作者:东台市档案馆丁杰;江苏省档案馆石宁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