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昆虫的孩子
作者: 〔法〕法布尔
法布尔(1823—1915),法国昆虫学家、文学家、博物学家,有“昆虫界的荷马”“昆虫界的维吉尔”等美誉。他用水彩绘出700多幅真菌图,也为漂染业作出贡献,曾获得三项有关茜素的专利权。主要作品有《昆虫记》《自然科学编年史》。
小时候,我的父母穷得无法养活我,所以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祖父母一同生活了。祖父母的家在偏僻的乡村里,他们靠着几亩薄田维持生计。他们不识字,一生中从没有摸过课本。祖父对于牛和羊知道得很多,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他知道,在将来,他家里的一个人花费了许多时间去研究那些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昆虫,他会多么的吃惊啊!如果他再知道那个疯狂的人正是坐在他旁边的小孙子,他将一定会愤怒地给我一巴掌的。
“哼,把时间和力气花费在这种没出息的东西上!”他一定会怒吼。
尽管如此,从幼年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观察和怀疑一切事物。每次忆起童年,我总会想起一件难忘的往事,现在说起来还觉得很有趣。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光着脚丫子站在我们的田地前面的荒地上,粗糙的石子刺痛了我。我记得我有一块用绳子系在腰间的手帕—很惭愧,我那时常常遗失手帕,然后用袖子代替它,所以不得不把宝贵的手帕系在腰上。
我把脸转向太阳,那炫目的光辉使我心醉。这种光辉对我的吸引力相当于光对于任何一只蛾子的吸引力,甚至还要大得多。当我这样站着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我究竟在用哪个器官来欣赏这灿烂的光辉?是嘴巴?还是眼睛?请读者千万不要见笑,这的确算得上一种科学的怀疑。我把嘴张得大大的,又把眼睛闭起来,光明消失了;我张开眼睛,闭上嘴巴,光明又出现了。这样反复试验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于是我的问题被我自己解决了:我确定我看太阳用的是眼睛。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方法叫“演绎法”。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啊!晚上我兴奋地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对于我这种幼稚和天真,只有祖母慈祥地微笑着,其余的人都大笑不止。
另外一次是在黑夜的树林里,有一种断断续续的叮当声大大地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声音显得分外优美而柔和。在寂静的夜里,是谁在发出这种声音?是不 是巢里的小鸟在叫?还是小虫子们在开演唱会呢?
“哦,我们快去看看吧,那很可能是一只狼。狼的确是在这种时候出声的。”
同行的人对我说:“我们一起走,但不要走得太远,声音就是从那一堆黑沉沉的木头后面发出来的。”
我站在那里守候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后来树林中发出一种轻微的响声,仿佛是谁动了一下,接着那叮当声也消失了。第二天、第三天,我再去守候,不发现真相绝不罢休。我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终于获得了回报。嘿!终于抓到它了,这个“音乐家”已经在我的股掌之间了。它不是一只鸟,而是一只蚱蜢,我的同伴曾告诉我,它的后腿非常鲜美。这就是我守候了那么久所得到的微乎其微的回报。不过我所得意的,倒不是那两只像虾肉一样鲜美的大腿,而是我又学到了一种知识,而且,这知识是我亲自通过努力得来的。现在,从我个人的观察来看,我知道蚱蜢是会唱歌的。我没有把这一发现告诉别人,为的是怕再像上次看太阳的事情那样遭到别人的嘲笑。
我利用自己这双对于动植物特别机警的眼睛,独自观察着一切惊异的事物。尽管那时候我只有六岁,在别人看来什么也不懂。我研究花,研究虫子;我观察着,怀疑着。不是受到了遗传的影响,而是受到了好奇心和对大自然的热爱的驱使。
不久我又回到了我父亲的屋子里。那时候我已经七岁,到了必须进学校的年龄了。可我并不觉得学校生活比我以前那种自由自在地沉浸在大自然中的生活更有意思。
这样一个学校,对于我那尚未充分表现的特点,将有什么影响呢?我那热爱昆虫的个性,几乎不得不渐渐地枯萎以至永远消失了。但是,事实上,这种个性的种子有着很强的活力,它永远在我的血液里流动,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它能够随时激发出来或找到滋生的养料,无时无刻不体现出来,甚至在我的教科书的封面上,也能显而易见地看出书的主人的爱好那里——有着一只色彩配合得不很协调的鸽子,它对于我来说,比书本里的ABC有意思得多。它的圆眼睛似乎在冲着我笑,它那翅膀我已一根一根地数过共有多少羽毛,那些羽毛告诉我怎样飞上天空,翱翔在美丽的云朵里。这只鸽子带着我飞到毛榉树上,我看到那些透着光泽的树干高高地矗立在长满苔藓的泥土上。在泥土上,长着许多白色的蘑菇,看上去好像是过路的母鸡产下的蛋。这只鸽子又带我到积雪的山顶上,在那里,鸟类用它们的红脚踏出了星形的足迹。这个鸽子是我的好伙伴、好朋友,它减轻了我整天背字母的压力。应该谢谢它,有了它做伴,我才能静静地坐在长凳上等候放学。
露天学校有着更大的诱惑力。当老师带着我们去消灭黄杨树下的蜗牛的时候,我却常常阳奉阴违,不忍心杀害那些小生命。当我捉到了满手的蜗牛时,我的脚步便迟缓起来了。它们是多么美丽啊!只要我愿意,我能捉到各种颜色的蜗牛:黄色的、淡红色的、白色的、褐色的……上面都有深色的螺旋纹。我挑了一些最美丽的塞满衣兜,以便空闲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在帮先生晒干草的日子里,我又认识了青蛙。它用自己作诱饵,引诱着河边巢里的虾出来;在赤杨树上,我捉到了青甲虫,它的美丽使天空都为之逊色;我采下水仙花,并且学会了用舌尖从它花冠的裂缝处吸取小滴的蜜汁,我也体验到太用力吸花蜜所导致的头痛,不过这种不舒服与那美丽的白色花朵所带给我的赏心悦目的感觉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我还记得这种花的漏斗的颈部有一圈美丽的红色,像挂了一串红项链。
在收集胡桃的时候,我在一块荒芜的草地上找到了蝗虫,它们的翅膀张得像一把扇子,有红色的,也有蓝色的,让人眼花缭乱。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源源不断地得到精神食粮,自得其乐。我对于动植物的爱好也自然有增无减,日益加深。
最后,这种爱好促进了我对字母的认识。由于我太喜欢封面上的鸽子,早把封面后的字母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我的认识程度一直停留在初级阶段。一个偶然的念头使我的父亲把我从学校里领回家去,这才是我真正读书的开始。这回读的是印得很大的字,花了三角半钱买来的。那上面画着许多五彩的格子,每一格里画着一种动物,这些动物就用它们的名字和第一个字母来教我认ABC。第一个就是“驴”。我进步得很快,不到几天工夫,居然能很有兴趣地读那本鸽子封面的书了。我已经被启发了,接着便懂得语法了,这激起了我对学习的浓厚兴趣,我的父母都为我的进步感到惊异。现在我能够解释那惊人的进步的原因了:那些图画把我引入到一群动物中,这恰巧投合了我的兴趣。我心爱的动物们开始教我念书,而以后,动物永远成为我学习、研究的对象。
后来,好运第二次降临到我身上。为了让我用功读书,我得到了一本廉价的《拉封丹寓言》,里面有许多插图,虽然又小又不准确,可是看起来的确很有趣。这里有乌鸦、喜鹊、青蛙、兔子、驴子、猫和狗,这些都是我所熟悉的东西,这里面的动物会走路、会讲话,因此大大激起了我的兴趣。至于了解这本书究竟讲了些什么,那是另一回事了。不过不要担心,我试着把一个个音节连起来,慢慢地你就知道全篇的意思了。于是拉封丹也成为我的朋友了。
可是,忽然厄运又降临了:饥饿威胁着我们一家。父母再也没有钱供我念书了。我不得不离开学校。生命几乎变得像地狱一样可怕。我什么都不想,只盼望能快快熬过这段时期!
在这些悲惨的日子里,我对于昆虫的偏爱应该暂时搁在一边了吧?就像我的先辈那样,为生计所累。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仍然常常能够回忆起那只第一次遇到的金虫:它那触须上的羽毛,它那美丽的花色—褐色底子上嵌着白点—这些好像是那种凄惨晦暗的日子里的一道闪亮的阳光,照亮并温暖了我悲伤的心。
总而言之,好运不会抛弃勇敢的人。后来我又进了在伏克罗斯的初级师范学校。毕业后,我被派到埃杰克索书院去教物理和化学。在埃杰克索,我碰到两位著名的科学家:瑞昆和莫昆·坦顿,瑞昆是一位著名的植物学家,而莫昆·坦顿教了我植物学的第一课。那时他因为没有旅馆住而寄住在我的房子里。在他离开的前一天,他对我说:“你对贝壳很感兴趣,这当然很好。不过这样还远远不够。你应当知道动物本身的组织结构,让我来指给你看吧!这会使你对动物的认识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他拿起一把很锋利的剪刀和一对针,把一个蜗牛放在一个盛水的碟子里,开始解剖给我看。他一边解剖,一边一步步地把各部分器官解释给我听。这就是我一生中所得到的最难以忘怀的一堂生物课,从此,当我观察动物时,不再仅仅局限在表面上了。
现在我应该把自己的故事结束了。从我的故事里可以看出,早在幼年时期,我就有着对大自然的偏爱,而且我具有善于观察的天赋。为什么我有这种天赋?怎样才会有?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有一种特殊的天赋:一个孩子可能有音乐的天赋,一个孩子可能在雕塑方面很有天赋,而另一个孩子可能是速算的天才。昆虫也是这样,一种蜜蜂生来就会剪叶子,另一种蜜蜂会造泥屋,而蜘蛛则会织网。为什么它们有这种才能?天生就有的,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理由可解释了。在人类生活中,我们称这样的人才为“天才”;在昆虫中,我们称这样的本领为“本能”。本能,其实就是动物的天才。
(摘自河北教育出版社《昆虫物语》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