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几个版本图书的“瑕疵”
作者: 萧跃华我买书讲究门第出身,总觉得百年老店自有文化底蕴、学术传承,买起来放心,读起来舒心,用起来安心。
中华书局推出“国民阅读经典”丛书,《出版说明》——“都是人人应读、必读和常读的名著”似乎有些“虚张声势”。每部万八千的印数根本谈不上“人人”,更何况读书是少数人的事情,读经典更是少数人中的少数?但我逛书店还是见到就买,有闲就读,姑且算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少数人中的少数)吧!我拜读《沉思录》(中华书局2015年8月版,著者[古罗马]马可·奥勒留,译者何怀宏,责任编辑马燕)后,在扉页写下一段话:
这部写于一千九百多年前的大作,记录了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的自问自答,译者说“再过两千年一定也还会有人去读它”,大概不是妄(虚)言。如果译者文笔好一些,信、达、雅拿捏水平更高一些,读者看起来也许不会这么“吃力”,这么“痛苦”。2018.10.10萧跃华。窗外(北京站)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一年中不可多得的良辰美景!
这是我的阅读感受,可能尖酸刻薄了一点。譬如第77页上数第5至8行:
我的意见是,按照你恰当的结构推动你自己,限制你自己于那所有的职业和技艺都指向的目标。国为每一技艺都指向它,被创造的事物应当使自己适应于它因此而被造的工作;葡萄种植者、驯马师、驯狗者都追求这一目的。
这段文字怎么念都不是很顺溜,“国为”当是“因为”之错?第175页下数第6行:“想想乡村的老鼠的城市的老鼠,想想城里老鼠的恐慌和战栗。”前句似是“想想乡村的老鼠和城市的老鼠”之误。第190页下数第6行:“这种思考最适于使我们蔑视死亡,甚至那些认为快乐是善痛苦是恶的人也曾蔑视过它。”后句标点为“甚至那些认为快乐是善,痛苦是恶的人,也曾蔑视过它。”是否简洁明快一些?这些“瑕疵”如译者、责编多从读者角度考虑是有可能避免的。
我读《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中华书局2016年4月北京第2次印刷,译者李又顺,责任编辑聂丽娟),也发现几处“瑕疵”。第109页下数第1行:“它们反复灌输的思想主要是将勤奋节俭作为赚取财富的手段、进而养成美德之类”。“思想”后加逗号如何?顿号改逗号是否妥当一些?第146页上数第12行:“人们在市场里能脚踏实”后不知何故中间跳行,另行空两格才续上“地了”,差错看起来比较晃眼。第186页下数第4行:“又考虑到两人使用的语言不用”,“不用”似为“不同”。第199页上数第2行:“船头有一个□望员值班”,中间空格,似漏“瞭”字。这是否说明第1次印刷后译者和责编再也没有看过?
我将副本推荐给读小学四年级的小儿萧和,提醒他里面有差错,小儿居然发现了两处,还新找出第135至136页疑似差错:
他说教友中间也有人如此提议,但是别人不同意,反对的理由是,“我们最初集合到一起成立一个教派的时候,蒙上帝的启示,我们发现原本以为是真理的一些教义其实是错误的,而我们曾经以为是谬误的一些教义却是真正的真理。上帝不时给予我们进一步的启示,改进我们的原则,减少我们的谬误。现在,我们仍不能确定我们的发展进程已经结束,我们的神学或者精神方面的知识已经达到完善的地步。我们担心,一旦发表了信仰的声明,我们就会感觉仿佛受到束缚和限制,或许会不愿意进一步改善自己,我们的后继者就更有这种倾向,因为他们认为他们的前辈和创始人的教条是神圣的准则,永远不可违背”。
这段引文很长,他认为“理由是”后面应该打冒号,结尾的句号应该放到引号里面。我请教专业校对和耄耋之年的邵燕祥,他们觉得萧和之说不无道理。萧和写了篇短文《我给书报挑差错》(载2019年8月3日《北京晚报》)时感慨:“呜呼哀哉!国字号出版社的图书出现这么多瑕疵,以后我写错别字也可以找到心理安慰了。”
十岁小儿的调侃令我五味杂陈。
我想起“1989.10购于北京东风市场”的《史记》(中华书局1985年10月北京第9次印刷,〔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点校者顾颉刚、贺次君、宋云彬、聂崇岐,无责任编辑大名)。扉页如此写着,已无从考证什么书店了。这十册竖排繁体本,我是用韩羽的读书“爬行法”爬完的,长了不少历史知识,也认识了不少繁体字。但美中不足的是第六册《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至《孔子世家第十七》之间,缺了1899至1930页。我接着往下“爬行”,发现1962至1963页之间突然多出1931至1962页。我用回形针夹住,立此存照,如今回形针和夹着的纸张处早已锈迹斑斑,成为美好的回忆。
书非买不能读也!我喜欢乱写乱划,不敢到图书馆借阅(查资料除外),凡想看之书统统抱回寒斋。《史记》虽不少页数(算上重复页码)但少内容,“愤而批注”后心病久久挥之不去。2014年酷暑逛上海书展,看到中华书局修订本竖排繁体精装本《史记》(2013年9月北京第1次印刷,编号12763,修订主持人赵生群,修订承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修订组成员赵生群、方向东、王华宾、吴新江、王锷、曹红军、王永吉、苏芃,责任编辑王勖、王勇、鲁明,责任校对李晓霞),用纸考究,版式疏朗,眼睛一亮,毫不犹豫抱回京城。灯下摩挲,两相对照,老版本“全十册”的3322页已“肥胖”至修订本“全十册”的4098页,定价也由19.80元“暴涨”至590.00元。纸质图书价格的涨幅速度,不知追上俸禄、房价的涨幅速度没有?
最近拜读赵珩先生大作《二条十年》(中华书局2020年2月版),想查查他曾伯祖赵尔震、赵尔巽“同治甲戌科”同榜进士,究竟是同治、公历哪一年?认真写篇书评(《赵珩记忆中的东四二条》载2022年1月21日《北京日报》)。我打开箧藏《清朝进士题名录》(中华书局2007年6月,江庆柏编著,责任编辑俞国林)上册目次,发现第5页上数第三行“同治十三年甲戌科(1862)”括号内数字有问题,急忙翻至中册第1096至1117页印证,页眉显示同样是“同治十三年甲戌科(1862)”,目次与正文“表里如一”。我清楚地记得湘军统帅曾国藩去世是同治十一年(1872)。目次第5页上数第二行“同治十年辛未科(1971)”。三角互证,“1862”必是“1874”之误无疑,不知严谨校对之下“幸存”的这个无心之错,源自手民,抑或其他?《清朝进士题名录》得到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经费资助,全国十多家图书馆和业内人士鼎力支持。它以合理的体例、严谨的考据、科学的论点,卓然自立于国内清代进士研究著作之林。瑕不掩瑜。我的歪打正着,无损于江庆柏、俞国林的辛勤付出和学术贡献。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中华书局图书虽有“瑕疵”,但不妨碍我的“感情专一”。我逛万圣书园,在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大作《一九八四》《动物农场》众多版本前徘徊,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中华书局2014年4月版的余瑾译本。这两部大作读来如饮甘露、痛快淋漓,仅发现《动物农场》“中译本序”第1页上数第6行一处差错:“这是一部读后令人百感杂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小说。”此乃另起一行,“这是”前应该空两格。我还拜读了丛书中的《理想国》《君主论》《歌德谈话录》《常识》《论美国的民主》《老人与海》等,总体感觉不错,值得读者信赖;购买了丛书中的《论语译注》《孟子译注》《新月集飞鸟集》《爱的教育》《人间词话》《物种起源》《谈修养》《拿破仑传》《诗经注释》《名人传》《菊与刀》《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小王子》《国富论》等,准备推荐小儿阅读或自己温故知新。这些书大多购自中华书局楼下的伯鸿书店。我还奉锺叔河之命包圆了这里的《走向世界》第三版全部库存书。如果中华书局评选“国民阅读经典”优秀读者,我或许可获个鼓励奖什么的吧!
出版是遗憾的事业。我们父子刻意“忽视”中华书局的“播德启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放大支流漠视主流,是希望“遗憾的事业”尽最大可能少留遗憾,尤其是自己购书首选的百年国字号老店。我有幸当过中华书局的准作者,知道校对之难难于上青天。但还如此这般挑剔译者、责编,甚至翻出三十多年前旧事“秋后算账”,为名乎?为利乎?好为人师乎?爱屋及乌乎?我只能用“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来搪塞诸位看官了。
【补记】壬寅正月初六(2022年2月6日),新冠疫情期间,万圣书园开门营业。我递上拟购中华书局版书目,抱回《格言联璧》《增广贤文》《苏东坡全集》(八卷)、《黄庭坚全集》(八册)。《魏史》(修订本)、《陶渊明集笺注》(精装上下)及唐宋史料丛刊与苏东坡、黄庭坚相关书籍缺如。
?(作者系北京日报社副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