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守居园池”影壁匾额题字之谜考

匾额之谜

新绛，古称绛州，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其中“绛守居园池”是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我国北方现存最古老而唯一一座隋代州府园林。当地人俗称一中花园，原为州府衙门的后花园。20世纪80年代我在一中初高中上学，它是我们学校的后花园，朝夕与之相伴了六年。

据《新绛大观》记载：

整个花园以子午梁为分界，分为东西两园。东园有宴节楼、望月台、苍塘、六角门洞影壁、梁公祠，西园有半亭、虎豹门、洄莲亭、洄莲池（图一）。东园北部嘉禾楼（俗称大仙楼、狐仙楼）的左前方，有一道青砖砌成的影壁（图二），影壁中间是一个六角形门，门两旁与上方有镂空的花墙。门前有一座假山石。就在这个六角门的上方，有一个由四块刻石对接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图三），这四个大字，古朴而深厚，清晰但很难认。

如今已经八十余岁的几位老者，回忆七十年前在绛垣中学读书时，一位国文教师曾经说过，这四个字是“人闲若雀”。

又据《天南地北新绛人》记载：“依嘉禾楼向东种植了大片小碎叶植物迎春花，是园池的‘春景’。六角门洞的建筑叫影壁，影壁前有怪石堆起的两座假山，曲径通幽。在造园中采用影壁划分空间，利用影壁的门洞使空间形成半隔半连的局面，能够增加风景的层次与深度，形成曲折回旋之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影壁门洞上镶嵌的四个大字，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至今它仍是绛州十大谜之一。因字体古怪，难以辨认，多少文人墨客、专家教授望文感叹，至今无一准确说法。据初步断定为‘紫气无疆’或‘绛守无疆’两种说法。”

随着网络的普及，掌握的资料越来越多，科学论证、交叉论证的方法也越来越多，这个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文字猜想，应该研究包括谁是书写者、为什么这样书写等在内的综合考证。就好比当年的数学史的哥德巴赫猜想，经过一步步的分解，猜想终究会成为定论。“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将会逐步撩去蒙在绛守居园池百年的神秘面纱，探究并还原出历史的真相。

“人闲若雀”？

如果说这四个字是“人闲若雀”，但“人闲若雀”与这四个字差别太大了。为什么这几位老者都回忆他们在读中学时的国文老师会认为是“人闲若雀”呢？难道他认为差别不大吗？会不会是另一块匾额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我找到了北京林业大学赵鸣等发表在2000年第1期《中国园林》上的“《绛守居园池》考”，他写道：

莲池东北有小土山，土山东为一照壁，面西，上有“人间若雀”砖刻横匾，旁有牡丹台。下甬道东行有假山，再往东有照壁，门顶有石刻篆额“紫气无疆”四字。

由此可见，应该有两个照壁（又称影壁），其中，东园的照壁即为现存的照壁；西园的照壁位于莲池东北处，上面题为“人閒若雀”，北京林业大学赵鸣老师可能错录为“人间若雀”了。后来西园的照壁毁了，那位国文老师说的“人闲若雀”应该是西园的照壁题字。

我在网上查找相关资料时，阮仪三教授的名字进入了我的视野。阮老是平遥古城的保护神，20世纪80年代以来，努力促成平遥、周庄、丽江等众多古城古镇的保护。

阮仪三教授的《绛守居园和新绛县城》《隋唐名园之城》，记载了他与“绛守居园池”的渊源：

西墙依壁有半亭，东面有一影壁以相对应。池东北有小土山隆起，周围树木茂盛，绿草茵茵（图四）。

这几句话正好印证了我关于西园另有一影壁的猜想。

之所以有人说这四字是“人闲若雀”的谜底解开了，应该不是东照壁所题，而是已消失的西照壁所题，东照壁这四个字是“人闲若雀”应该是个张冠李戴的误传。那么“人闲若雀”是什么意思呢？它和东园的照壁匾额又有什么联系呢？

照壁谁建？

如果能找到是谁建的照壁，那么从他的生平事迹或诗文日记，甚至书信来往中会直接发现这四字答案，至少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总比单纯考证文字要丰富有趣一些。

1962年，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亲临园池，拜读《绛守居园池记》，把樊宗师词义僻涩的词句称为“涩雾”，写下《拨开“涩”雾看园池》一文，并刊于1962年2月13日的《人民日报》。他写道：

直到光绪二十五年还有位州官李寿芝重新修过，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些建筑规模和奇形怪状的碑刻，大约就是这位“风雅”之士的遗留。

《中国园林》上的“《绛守居园池》考”写道：

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园池又几毁坏殆尽，知州李寿芝“以园池遗址，缭以周垣，重加建筑，亭榭渠塘，一如旧制。”

《新绛大观》记载：

查唐代绛州刺史樊宗师所作的《绛守居园池记》，未提及此事。有人推测隋唐时代尚无此建筑，不然樊公连虎豹门内的壁画都详为描述，岂能不将此处石额提上一句？据说是清代光绪二十五年绛州知州李寿芝修园时加筑的这一影壁。

种种记述均指向了这位绛州州牧李寿芝在光绪二十五年整修了绛守居园池。

《新绛县志》记载：

宴节楼面宽三间，楼高二层，歇山顶，屋顶琉璃瓦装饰。檐下有清代李寿芝题写“远山如黛，大河前横”的匾额。

《中国园林》上的《绛守居园池考》写道：

穿门而过到达嵩巫亭，亭周围迎春花很多，亭上对联写道：“值春光九十日最好是几杆竹几朵花；与良友二三人消遣在一局棋一樽酒。”

2018年9月团结出版社陶琦编著的《张掖对联》介绍，清康熙年间，靖逆侯张勇在张掖任甘肃提督。请李渔千里迢迢来到张掖，为其修建“一园”。而在李渔若干年后，李寿芝仿照李渔所建的“一园”，又在一旁修建“又一园”。

据《中国书院楹联》介绍，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修建觻得书院，院后有一园，名“又一园”，有《又一园修禊序》，介绍园中胜境，参与过创修觻得书院、曾担任过张掖县知县的湘人李荇仙发起并在觻得书院建起了周公祠。其中“又一园”联：

数行柳数丛花料当九十春光，别绕雅趣；

一局棋一壶酒好与二三良友，共畅幽情。

可见，湘人李寿芝（字荇仙）先是在张掖当知县（1885年），后在绛州当知州（1899年），是他，把两地的官府花园“联”结在一起。

因此他有修建园林的经验，也有题匾题对的雅好。所以猜想在重修绛守居园池时（1899年）增建照壁并题写匾额，很符合李寿芝的一贯风格。再结合东园东北处宴节楼他题写的“远山如黛，大河前横”匾额，可以说浑然一体了。

我的答案

2018年11月，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汾阳温学鹏书友，知道他对古匾额很有研究，于是与他探讨这四个字。他由于习过禹王碑，认为是“万寿无疆”。但是他也觉得不太对，极权社会一个州府花园怎么敢挂“万寿无疆”？那是要杀头的呀！这样，研究又搁置起来了。

时光进入了2024年，我8月份去银川出差，完美破解了银川承天寺的残缺砖雕匾额，这大大激发了我想彻底解决绛守居园池匾额之谜的兴趣。

于是，有了我前一段时间的系列考证文章《跨越时空的“联”结》，对重修绛守居园池的绛州知州李寿芝本人进行较为全面的研究。

在寻找关于李寿芝有关资料时，发现了他任赵城知县时为赵城广胜寺题写了“宝筏金绳”（图五）。当时他用的篆体就不是传统的小篆而是缪篆，想必这位老先生也是位文字大家。从他三哥李寿蓉《致李眉生同年书》那里知道了李眉生与他的师生情谊。李眉生也是一位金石大家。

《新绛大观》记载：

据悉，全国至少还有两处有似符似字，似篆非篆的神秘符号，一是在贵州西北部的赫章县，名曰《夜郎天书》。一是在绍兴禹庙（原在衡山）的岣嵝碑。

那么就从岣嵝碑入手，我先后找到了四个版本分别是湖南岳麓山（图六）、浙江绍兴禹庙、四川北川禹庙以及八大山人临摹的禹王碑，但这四个版本均出同一母本，而且均找不全这四个字。

李寿芝老先生是如何学禹王碑的呢？他会选用哪个版本呢？会不会不是用禹王碑的拓本，而是某本书中的禹王碑帖呢？于是我又遍寻《秦印文字汇编》《古玺文编》《增订汉印文字》《缪篆分韵》《战国文字编》以及《金石萃编》。

果然，从嘉庆十年（1805年）出版的《金石萃编》（图七）找到了禹王碑又名岣嵝碑的另外一个版本，其中明显有两个字的写法特别异于其他版本，更接近于绛守居园池的匾额写法，而且这四个字都能对应找见。我把这四个字剪贴在一起，与原图仔细对比，果然相似度90%（图八）。

查《金石萃编》对应的杨慎的翻译，这四个字是“万鸟舞庭”，它是何意？

联想到西园的“人闲若雀”，会不会东西园的两个照壁，凑成一个对句？“人闲若雀，万鸟舞庭”，再配上东园宴节楼的横匾“远山如黛，大河前横”连起来，远景、园景都有了。

远处的峨嵋岭如窈窕淑女的眉黛，近处南向而西折的汾河静静地在眼前横流；园内迈着雀步悠闲的游人，万鸟和鸣，时而飞起，时而落枝……构成一幅山水园林图，这也许也是绛州州官的苦心造景之意。

回顾自己寻求答案的过程，对我帮助最大的是温学鹏，正因为他的指点，才一下锁定了禹王碑。正因为方向正确，才可能在大海里捞针。当时是因为他手里的禹王碑版本不是李寿芝所临的版本，才失之交臂。倘当时能找到该版本，那么2018年，此百年之谜就被他完美破解了，至此，也基本了却我多年一个心愿。

如果说要追求极致完美，就像摘取哥德巴赫猜想皇冠上的明珠，那就是能查见李寿芝的日记或著作，说不定会记录在案呢。

（作者系山西电力科技部主任）